第58章
  倒是忘了祈姜引还有那样的过往。
  虞戏时又问道:“你如今在宫里当差,你家人如何了?”
  祈姜引吃饭的动作慢了些,没抬眼,扯出一点笑,“在宫里当差也没能让我的家人高看我一眼。不过没关系,都过去了。”
  她在太妃身边呆的第一年,母亲和弟弟就来寻过她。只是还没有靠近熙王宫,就被附近巡逻的士兵抓住,好说歹说还差点打断了一条腿。当时祈姜引不知道家人曾来寻过她。
  毕竟寻个宫里的婢子,连声通报都不会有。
  后来熙王驾崩,她跟在浮玉身后,国丧大礼结束后,往熙王宫而去,她才看见了路边人群里的母亲与弟弟。
  浮玉也看见了。
  她给了恩典,允许祈姜引离队,去和母亲弟弟说说话。
  没想到家人再见,母亲不过假意寒暄了两句,便开始要钱。
  当时祈姜引的脸就冷了下来,母亲见她似乎有些不情愿,站在街上便破口大骂,“养你这么大,把你送去了这么好的去处,如今让你接济家中,你就这副模样!”
  祈姜引大惊。周围百姓跪在路边,都晓得她是从王宫仪仗队出来的,此刻全都抬头看着他们。她急忙将母亲和弟弟拉到巷子里。因为国丧期间不许开市,巷子里空无一人。
  她身上没带什么钱,尽数拿出来,给了母亲。
  母亲一把抓过银子,弟弟立刻凑上来数了数。“就这么点?”他撇着嘴把银子揣进自己怀里,“买笔墨纸砚都不够。”
  母亲讶然,看向祈姜引:“弟弟读书要很多钱!玉儿,好孩子,来日若你弟弟出息了,你也不用做着伺候人的婢女了。来王都这么多年,王亲贵胄见了不少吧?世家公子哪个不是风流倜傥?你难道不想要过更好的日子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王亲贵胄可是那么好肖想与议论的?”祁姜引不耐道。
  “你看看,你就是没出息!”
  她们又开始了争执。
  只是这样的争执没有维持多久,祈姜引的目光一点点冷下去,到最后一语不发。
  “好,你不给,我就去街上闹,让人看看,你是什么样的‘孝女’!”
  祈姜引唤住她:“娘。”
  母亲顿住步子。
  祈姜引平静道:“我离开你的这些日子,你有没有一次,哪怕只是一次,打心底里担心我在外过得好不好?”
  “你什么意思?”母亲转过身来,“到了这繁华地界,不愁吃穿,开始让你有闲心矫情了?你想谈心还是谈情?那都是吃饱了的人考虑的东西!”
  “既然无心也无情,那为何问我要钱呢?”
  “因为我们是母女!天大地大,孝道最大!”
  “……那么,娘,你知道你这么一去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什么后果?”
  祈姜引擦过眼角的泪,漠然地走过他们,“去吧,去闹吧。”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直到看见仪仗队。母亲与弟弟在身后追着,他们眼中率先看到的,是哀恸的人群。
  不,确切来说,是能用来威胁逼迫玉儿的人群,是能用来指责玉儿毫无道德的人群。
  她冲上前豁出去要嚷嚷的那一刻,丧队里出来两三名眼尖的侍卫,一把抓住她,带到一边去。
  她不服不休,棍棒一下下落下,祈姜引再没回头看一眼。
  她脊背笔直,走入仪仗队,走到浮玉身边。
  低低惊呼被抛在身后,包括被用术法封住嘴的母亲与弟弟的闷声痛呼。
  祈姜引第一次尝到了权势的滋味。她不过是个低等婢女,不过是丧仪队伍里一个不起眼的影子,却能叫那些曾经肆意践踏她的人,如今连衣角都碰不到。
  她忽然有些理解身边的太妃。
  ……
  “母亲和弟弟没能熬过……我入王宫第一年的冬。”祈姜引抛去了这些过往细节,只是用这样一句话,回答虞戏时。
  虞戏时面露遗憾,“难为你了。”
  祈姜引摇摇头,这才抬眼看了虞戏时一眼。忽然觉得当年在她面前的那个聪慧、勇敢的女子,其实有些单纯与不谙世事。
  她们吃过了饭,盛鸢收拾碗筷,虞戏时才将祈姜引拉到一边去,“你何时要回宫?”
  “下钥前要回去。姐姐,我带你去看个地方。”祈姜引道。
  虞戏时看着她的神色,猜到这地方大概与浮玉有关,她点点头。
  神庙里备有马车,圣女出行,便有僧人驱车。只是祈姜引却拦住,道:“不必人来驱车了,我就行。”
  虞戏时点点头,“你不觉得麻烦就好。”
  只是一旁的僧人听了,却道:“没有让女子做苦活的道理,更何况小僧尚且还身强力壮。”
  祈姜引闻言有些不耐地看去,却见这僧人眉清目秀,竟生得一副好皮囊,便走神了一瞬。虞戏时见状道:“他法号清让,性子内敛。”
  祈姜引颔首:“清让上人。”
  -
  最终还是清让驱车,毕竟时间紧迫,祈姜引恐怕没有那么娴熟的技术。
  祈姜引带虞戏时去的地方在王都外,出城已是申时初了。拐过了几条弯折小路,才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小山坳上。
  “清让上人,我和圣女有些话要聊,烦请……”
  祈姜引话说一半,清让行礼道:“请便。”
  神庙里的僧人好像不说“阿弥陀佛”之类的话。
  祈姜引颔首。
  待到清让避开之后,祈姜引才对虞戏时道:“看见下面几户人家没有?”
  “嗯。”
  “这里的人都由太妃安排在外的侍女游灯管制,每户人家下头都有一条暗道,暗道通往一个很大的地下场,我没去过。但是就我听到的一些零碎消息分析,里头恐怕是部分私兵居住的地方。”
  “这里离王都那么近,天子眼皮底下做这些事,不怕?”
  “这些人家表面上的身份,都是由太妃接济的一些穷苦人家。毕竟往年还有许多流民,所以这些官兵不管是觉得太妃假慈善,要让太妃维系善良的表象也好,还是根本无心管这些看起来寻常的人家也好,都不会往这儿来。再者,太妃这些年十分低调,从前有险些殉葬的事,加上后来故国覆灭,她精神愈发失常,疯疯癫癫的,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这里的人被冷落,更加没人发现他们的存在了。”
  祈姜引解释着,顿了顿,又道:“姐姐,你所说的,谋害先嗣君的人,都是太妃派出去的杀手。这些杀手,很有可能就在这群人之中。”
  “为何?”
  “因为这里住着的,都是太妃手下武艺最高超的人。我们也不可多待,倘若被发现,恐尸骨无存。”
  虞戏时在心中默默记下了方位,便要和祈姜引离开。两人向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清让正在马车旁给马儿喂草。祈姜引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对虞戏时道:“姐姐,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僧人?”
  “处置这个僧人?为何?”
  “他知道了我们的去向,万事要确保万无一失。”
  虞戏时一愣,笑了:“倒也不必这么小心。出家之人向来不问世事,心无挂牵,何况是王都神庙里的僧人。”
  祈姜引也笑:“好的,姐姐。”
  虞戏时先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祁姜引在后头,瞧见帘子放下,看向旁边的清让,低声道:“留你一命。”
  清让也低声道:“我好怕。”
  祁姜引:?????!!
  假和尚!
  第44章
  祁姜引察觉到这个僧人的怪异,却没有机会告诉虞戏时,毕竟僧人就在车外。
  而且,她认为也没有告诉虞戏时的必要。一则,说不定这僧人只是性格泼皮无赖;二则,她倘若向虞戏时告状,这僧人也很有可能在虞戏时面前说她的不好。
  她不想让虞戏时知道如今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事也算暂且作罢。
  清让率先送祁姜引回了宫,才将虞戏时送回神庙。
  虞戏时回到屋中,将今天记得的地址画到一张纸上。
  画完之后,她想到,可以借送这幅画的由头,与景饲生见一面。
  毕竟完成任务的必要条件,得见面啊!
  可是她心知就算见面,要景饲生主动抱她的可能性也是微乎极微。
  然而这个任务的时限,便是七日后的祭礼之后。
  用情用理不行,虞戏时只得从术法入手。
  术法……
  术法……
  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任何办法。
  想到崩溃处,她锤了锤桌子。
  该死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任务!!
  做这种任务?
  对啊!她不正是在为了某种目的,而被迫做这些不大想做的事吗?同样的法子,未必不可以用到景饲生身上!
  她早就不想对着景饲生满嘴谎言,只是一直顾忌说实话会更加得不到信任——毕竟主脑、穿越这之类的东西,对于景饲生这个原住民来说,也太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