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司礼嬷嬷脸色煞白,慌忙跪地:“景大人!莫要听这贱人胡言!”
  “贱人”二字脱口而出,带着常年呵斥下人的熟稔。
  景饲生的目光落在嬷嬷身上,眉头微蹙,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这是对我的眼光有所不满?”
  能被他选中当圣女的人,在她口中成了“贱人”?
  “不敢!奴婢不敢!”嬷嬷这才意识到失言,慌忙抬手掌嘴,巴掌声清脆,“求景大人恕罪!”
  “自去领罚。”景饲生目光这才掠过她,落在虞戏时身上,没有看她通红的手掌,只是一眼,便慢慢走向茶台。
  嬷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景饲生走到茶台旁,一眼也未看虞戏时:“会煮茶?”
  “不会。”虞戏时垂头,肩上的伤方才被扯痛,加上手上的伤,使得她声线有些颤。
  “那方才点评得头头是道?还是说,不愿意为我煮茶?”
  “我可试一试,”虞戏时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阿饲”咽了回去,改口道,“景大人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景饲生没说话,只朝门口摆了摆手。片刻后,下人进来撤了茶台,换上一张矮桌,摆上几卷书册,一壶温好的茶,还有一碟精致的梅花糕。
  他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目光落在书页上,漫不经心道:“坐。”
  虞戏时有些僵硬地坐到他对面。
  “怕我?”他抬眼。
  “不是怕。是自知心有芥蒂。”虞戏时道。
  “哦。”
  景饲生将书册扔到她面前,“还需要嬷嬷么?或者看着书自己学。”
  虞戏时伸手去拿,忘记手掌上的伤,触碰到书册上的雨,倒吸了口凉气。
  “这点伤就受不住?”
  她听出那话里的刺,抬脸时疼意已压下去:“不疼。”
  俩人都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同时开了口:“听说你——”
  景饲生往椅背上一靠,“你先说。”
  “听说你昨晚……有事。”
  “与你不相干。”
  “那你要说什么?”
  景饲生只是旁若无人地吃着东西,时间就在沉默中流逝。待到吃饱后,他才开口接她的话:“没什么想说的了。”
  他站起身来,便要走。
  虞戏时知道他这一走,自己就不知道何时还有机会再做任务了。火烧眉头实在没辙,只能想起盛鸢出的馊主意。
  她慌忙起身,“景饲生!”
  他停下脚,回头看她。
  虞戏时逼着自己眼神失焦,身子故意晃了晃,慢慢往他那边倒——
  可景饲生就那么站着,无动于衷。
  她晃了两步就僵住了,有些尴尬道:“对不住,有点头晕……”
  “哦。”他应了一声,转身抬脚就要跨门槛。
  还有什么招?
  认错、掉眼泪,她早试过了,他眼皮都不眨。
  装冷?
  虞戏时瞥了眼天边刚钻出云的太阳,明知道没用,还是抬手拢了拢袖子,手抱着胳膊,声音放软:“好像有点冷。”
  “要是快死的话,”他头也没回,声音从外头穿进来,“先去义庄挑个好地方。”
  脚步声渐远,没再停。
  ……
  草!
  能不能给景饲生刚才的记忆清了!
  -
  景饲生刚走出不远,便见一名婢女拿着瓶小药,垂头匆匆走来。抬眼似乎是看见了景饲生的官服,忙退至一边垂首行礼。
  他思索了一瞬,停下脚步,“往哪儿去?”
  “回大人话,太妃命奴婢给圣女送些伤药。”按照规矩,祁姜引不能看他,于是垂头恭敬道。
  太妃?给圣女送药?
  “怎么回事?”
  祁姜引听身前这大人追问,心生疑惑——既是朝廷官员,怎会操心这些小事?蓦地,她想起来,这位大人身穿的乃本朝正一品绛紫官袍,腰间所挂金色令牌表先斩后奏之权。
  朝廷上下,唯有一人。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太妃曾有心将她放出宫去,寻机接近景大人。如今景大人已经看见了她的脸,知道她是太妃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她又忽然明白,太妃从来没有让她出宫的心思,今日是明知景大人会与圣女在一处,才让她来给圣女送伤药。
  她的手捏紧药瓶,低声道:“方才太妃遇见了前去领罚的嬷嬷,从嬷嬷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特意免了嬷嬷的罪,说……”
  说这是景大人卖弄官威,将下人不当人看。手伸得太长了。
  只是祁姜引还是知趣的没有说出口。毕竟为自己的主子招灾祸,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免罪?”
  祁姜引听出这景大人口中明显的怒意,忙跪了下去,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现在人在何处?”景饲生问。
  祁姜引不知道他问的是太妃还是嬷嬷,不过,不管是谁,她也不能说:“奴婢不知。”
  她掌心渗出些汗,死死握着那只药瓶,若非瓷质坚韧,怕已碎在掌心。
  她听见身前这位少年权臣意味不明的嗓音:“我曾说的,让你挣开枷锁,立心立命,活出个真我来。你,做得很好。”
  风声骤停。
  她一怔,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是您——您竟然就是景大人!”
  景饲生一语不发,径直往前路走去。
  祁姜引想要去追,却顿住了脚步。
  她自知不管事大事小,她都不该再掺合。一问三不知,她的确做得很好。
  如果面对的不是当年的恩人的话。
  再追上去,没有意义。
  她僵在原地,脸颊发烫,既羞且窘。正低头时,却见宫苑处走出一抹窈窕身影,正朝她这边望来。
  “姐姐——”祁姜引眼底瞬间漾起喜色,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她曾无数次回想起的两位恩人,竟一直与她同处一地!
  而虞戏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神情复杂难辨,只淡淡颔首,便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快步追上了景饲生的脚步。
  祁姜引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嘴角微微抽搐,缓缓垂下紧握药瓶的手。
  第42章
  一饭之交而已,虞戏时并不知道玉儿的开心从何而来。若非对她而言,十年不过一日,她可能已经淡忘了玉儿的名字,难为景饲生还有记忆——她方才在宫苑里听见了景饲生与玉儿的对话,这才想着走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见景饲生脚步加快往一个方向而去,她心有不安,便想着跟一段路,反正只要景饲生不一掌把她打飞,就是默认了她的跟随。
  景饲生无疑是行走的令牌,能让虞戏时一路畅通无阻。
  好在景饲生也没有走出很远,宫中除去最大的御花园,还有不少小的花园供人闲坐游乐,浮玉就在不远处的小花园中正与那司礼嬷嬷说笑。
  看见景饲生来,那嬷嬷大惊失色,跪着退到一边去。
  浮玉站起身来,扶了扶发钗,面露不悦,“见吾不知避讳?”
  “我见你爹都不需要避讳。”景饲生一撩官袍,往旁边长椅上一坐,对周围服侍的下人道,“将这嬷嬷拉去杖毙,给肃政司去信,命他们三日内查清此嬷嬷罪状,若罪不至死,我来抵命。”
  好一个先杀再查……虞戏时从外头走进来,悄悄捡了张椅子,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坐下。
  浮玉脸色发青,扫了虞戏时一眼,她自然知道虞戏时是谁,此时无心关注她为何在这里,只是看着景饲生道:“你这是何意?”
  “放纵了你两日,让你不知道这条命是谁给的,便是时候来提醒一下了。”景饲生松了松脖颈筋骨,骨头发出咔咔声响,有下人捧上一盏茶来,他端起小饮。
  一旁嬷嬷大哭着被人拖了出去,浮玉上前一步,却无可奈何,愈发气结:“你真是疯了!”浮玉初进入熙王宫时,并无心去学熙国的礼节,后来和熙王还算和谐的时候,才象征性地学过一段时间,便是由这位司礼嬷嬷教的,所以有些交情,今日才会为她出头。
  “同样的先杀再查,我也可以用在你身上。太、妃,民间流言之事,既然是你兴起,就由你解决。三日时间,我若再听见那些腌臜的流言,后果你知道。”景饲生喝完了一杯茶,冷冷瞥浮玉一眼,抚抚衣袍,便要起身离去。
  浮玉笑,“你不敢。就算你受得起言官口诛笔伐,那你也得祈祷自己长命百岁。”
  此话之意便是:若是死得早了,留下孤苦无依的家人,那些曾经没有付出代价的罪过,就会报应在家人身上——那些活着的时候不敢如何的仇家,在景饲生死后,便会从他家人身上完全讨回来。
  “你好像忘了,我没有家人。”景饲生微微侧头,腰间的金色令牌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太妃——”
  听着这语气,景饲生好像真的忍无可忍,要先杀再查,虞戏时连忙开口,打断道:“景大人——!我有重要的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