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虞戏时一怔。
  “以后倘若要这样做,告诉我,让我来。”他说。
  【景饲生信任值:60%】
  虞戏时:“?”
  其实景饲生说得没错,哪怕这明月已经是个死人,要再动手让她“再死一次”,心态上也会发生变化。虞戏时竟不知,他是这个意思。
  “你……”虞戏时哽了哽,有些松动的情绪让声线微微发颤,“你早说不就好了。”
  “我说了,你不听,还发脾气。”
  “……”虞戏时嗓音愈发委屈,“你那是说吗?你说话不会好好说吗?还有你说——谁和你是‘我们’。”
  说完,虞戏时又发觉这句话有歧义。显得好像虞戏时希望他和她变成“我们”。
  或许是因为情绪起伏变化得太快,她脸上有些发烫,怕脸皮薄红了脸,使得这句话更令人误解,她微微转开头。
  “…………”景饲生没说话,坐了下来,翻开一册书来看。
  “你——”哄两句都不会!就算不会,你倒是把我请进去坐啊!把我晾在外面算怎么个事!
  虞戏时委屈地蹲在地上,蒙着头想哭。
  “………………”景饲生将书放下,“你想怎样?”
  “我很委屈。”这回虞戏时也没掩饰,话里是哭腔。
  她蒙着头,却哭不出来。情绪太多了,从穿越而来到现在,她未曾宣泄过情绪,哪怕是最初看见母亲时,生怕泪水糊了眼睛错过了重逢的这一幕,也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现在可以发疯,可以肆意宣泄,大不了当景饲生是个死人便是,可她却哭不出来。
  直到眼眶酸涩得厉害,她才发现心里还是憋着口气,莫名地就是压抑着自己。
  她刚动了动脑袋,就发现身前沉默蹲着的身影。
  看见景饲生注视的眼,她的表情滞住。
  “到底我是‘小祖宗’,还是你是‘小祖宗’。”他道。
  他竟还记得这个称呼。
  【景饲生信任值:65%】
  虞戏时:?所以到底是触到了什么开关?
  虞戏时愣愣地看着景饲生,树影与漏下的月光丝缕覆在他的脸上,美得不像话的一张脸总带着清冷的破碎,像妖,像陨落的蝶,翩落在眼中。
  虞戏时微微低眼,看着他递来一个水囊。
  “喝点,不然哭不出来。”
  听见这句话,虞戏时终于哭了出来。边哭,边抱怨道:“我也不想来这个破地方,我想待在娘亲身边,我也不想杀人,更不想参与什么纷争,我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我才能再次见到娘。可你老是欺负我,那什么破老天也老是欺负我……”
  哭着哭着,怕自己哭得太丑,在帅哥面前还是要点形象,她又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却发现景饲生一直看着她。
  注意到虞戏时看过来,他嘴角弯起,笑了一下。
  【景饲生信任值:68%】
  什么?
  难道说,景饲生喜欢看女人哭?
  这不同好吗?虞戏时喜欢看男人哭。
  如果说越哭越相信……
  虞戏时任由伤心事占满了自己的脑子。
  -
  景饲生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原本是有些生气,但是在她蹲下身道委屈之后,这股子气就在胸腔里化了。
  算了。
  他原本不想再与她争执,没想到她却越来越气,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些什么,活活把自己气哭了——看着她蹲在地上,景饲生心里有点歉意,他应该君子一点,让着点她的。
  可是他自认为自己态度已经很好了。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问她“到底想怎样”,她也不说,就说委屈。委屈那怎么办?哄?那也太奇怪了。
  眼瞧着她越来越伤心,景饲生只得走到她身前去,想让她别哭丧。
  没想到,她却忽然转过头来,视线相对,景饲生想宽慰她,不知该如何做,只得笑了一下。
  但她却哭得更凶了。
  她叠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着衣袖,眼泪一颗颗砸下,洇进素净的袖背。鼻尖泛红,睫毛湿成一簇簇,随着抽噎轻轻颤动,拭泪时在眼角留下浅浅的红痕。
  好像停不下来了。
  “我想我娘。”她说。
  景饲生没说话。
  顺着她的话,他也想回想起母亲的样子。亲人的模样在记忆中仍旧清晰,却像泛黄的旧照片,只觉许久未见了。“咱们家的命怎么这么苦”,是母亲常说的话,她向来悲观,却又坚韧,执意要从死神手里抢回他的命,哪怕倾尽所有。
  相比之下,父亲就乐观些。“会好起来的”,可惜菩萨没眷顾。现在做的一切又是为什么呢?景饲生茫茫然想起来——对了,他是为了回家。
  说来,虞戏时虽然接近他时行为举止有些怪异,面对来历不明的女子,他难免防备警惕。但倘若时他错怪了,那虞戏时又有什么错呢?她可能,也只是想和家人团聚而已。
  其实虞戏时的那些揣测都没有错——在山洞里,他的确是在等着凶手现身,主动来找他。如今可以确定明月是与凶手同一阵营,而虞戏时的反应不像是同伙。
  他正想着如何开口劝慰她两句,却见她身后的那滩血水之中隐隐出现一张青色的符咒。
  那是什么——
  -
  虞戏时哭了一阵,可预想之中主脑提示景饲生信任值上涨的声音并没有到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包裹住了她,她睁大了眼,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像是将她吸进一个漩涡里。
  等到周遭的景象安定下来,她发现自己正身穿着一袭华丽又隆重的衣裙——这是一条月白色锦缎长裙,裙摆绣银色飞鸟纹。腰间悬着几枚玉环,环下缀珍珠。披帛为茜色轻纱,边缘嵌金线。
  虞戏时怔然看向自己的手——她这双肉手太有标志性,立马就认出这是自己的身体。
  “小姐,眼瞧着王都便在眼前了。”
  虞戏时疑惑,看向身旁和她说话的一个婢女,正想问什么情况,可这副身体却不受控制,擦了擦眼角的泪,挺直了脊背。
  她感觉到这副身体似乎因为长途奔波而十分疲累,如今要踏入熙国王都,虽还未从马车上下来出现在众人面前,却已经开始做足了贵女的姿态。
  “小姐莫要忧虑,熙王年少即位,一路上所听得的对熙王的评价,也皆是仁德宽厚,爱民如子,想必不会亏待小姐的。”婢女宽慰道。
  虞戏时仍旧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百姓传闻不足为信,伏国百姓也是如此评价伏王的,可伏王是什么德性?”
  婢女惶讶道:“小姐小心些说话。”
  正此时,零碎的记忆充斥她的脑海。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唤浮玉,是伏国定边大将军的妹妹,定边大将军死在了战场上——这是一场熙王亲征的战争,伏国惨败,要议和,熙王点名要让定边大将军的妹妹嫁来熙国。
  是赤/裸/裸的羞辱。
  浮玉沉默下来,看了一眼手旁的铜镜,片晌,将它拿起,对镜自照。
  虞戏时从镜子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她还是自己的样子,却换了个身份。这不符合任何逻辑与常理——插叙、附身,皆不是。
  那就说明,这里很有可能是幻境。
  为何会突然到这幻境中来?她不是原本蹲在景饲生面前哭呢么?
  想来傀儡明月的身体中,真的有某种符咒,起了作用。这符咒总不能只是为了让她看一场梦吧?看来得仔细观察,找到从幻境脱身的办法。
  虞戏时与这名女子同为一体,坐着马车穿过熙国王都繁华的街道,在王宫前停下,身后长长的护卫队伍被遣去,只留下一个随身近侍可以同行。
  她向来迎接她的礼部侍郎颔首,奉承间她微微侧目看向站在身侧偏后一些的随侍。
  他穿着常服,一身暗色红衣,脸上围着同色的面巾,挡住大半的面容,露出一双剔透的眼睛。一头墨发由红绸束起。并非他的装束显眼突兀,而是整个随行队伍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些红色物件。
  只是这一眼,虞戏时便认出这随侍——竟是景饲生。
  只是景饲生往她的方向淡淡投来一眼,出于礼节并未与她对视,眼中净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像是认识这位小姐,却并不认识虞戏时本人的这张脸。
  同周遭人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进入宫中,由步辇抬着,送至一片偌大的广场前。
  “浮玉姑娘,随着这个小黄门一路直走,便可见到熙王了。”下人并不算礼貌,虞戏时感觉到这位名唤浮玉此刻毫无生念,并未将这份无礼放在心上。
  “浮玉,不要害怕。”随侍离她近了些,就连嗓音都和景饲生一模一样。
  “我不怕。长壹,你知道的。”她道。浮玉此刻的想法便浮现在了虞戏时心中——我只想让他死。
  熙王并未在约定的大殿上等待迎接她,反而去了花园中逗花弄草。浮玉跟着小黄门几经辗转,来到了御花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