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陈均绎和孟九思同时一愣,谁?孙智胜?
  陈均绎非常意外,他最近没有见过孙智胜,也没有将抓住章益阳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什么时候的事?”孟九思问十安。
  “师姐和陈大人走后不久,孙司直带了几个人,进门就说大理寺拿人,我和师父以为他既然知道章老贼在此,肯定是……”十安瞥了陈均绎一眼,放低了声音:“陈大人授意吧……”
  “我并未告诉任何人,章益阳在你们手上。”陈均绎摇摇头,略一思考,牵过白马一跃而上:“我去找他问清楚。”
  说完,调转马头,急忙往黑夜中奔去。
  夜色如墨,街上空空荡荡,陈均绎策马奔向大理寺,却被告知孙司直今日休沐,并未现身。陈均绎心中一沉,复又翻身上马,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了深夜的寂寥。
  他手中紧握缰绳,仿佛寄托着某种情感的期待奔到孙智胜的家宅前,一勒缰绳,马匹长嘶一声,戛然停步。
  陈均绎猛然撞开大门,却发现里面一片黑暗,房间里也没有烛火光亮,感觉空无一人。
  院落杂乱不堪,一堆堆草席木屑到处都是,并排停靠的板车上拱起一排连绵的弧度,有风吹起,窸窣作响,气氛有些诡异。
  陈均绎一步一步走进院子,一脚踹开房门,一股混合着发霉和酒味的味道,仿佛置身腐尸周围。
  孙智胜呆呆地坐在地上,身边酒坛翻倒。“少、少恒……”
  陈均绎大步上前揪起他的衣领,森然盯着他:“章益阳人呢?”
  “少恒,我
  对不住你……”孙智胜脸色涨红,喘息着说道。
  陈均绎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你接近我,也是他老人家派来的?”
  从小到大,安相安插过不少人在陈均绎身边,他和太婆废了好大的劲儿才一点点清退隐藏在陈家的暗桩。
  “不是,少恒,我把你当朋友,真心的。”孙智胜挣扎着,面色痛苦:“长生店那俩人死在牢里了,我尽力保护过,还是莫名死了。更别说当街刺杀玄之道长的刺客,在牢里伤病不治,也死了,都死了。”
  “然后相爷派人找到我,答应帮我完成一件梦寐以求的事。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是不是?我不在乎钱财,不在意升迁,甚至不怕威胁,但是这件事我拒绝不了。”
  是人就有欲望,图名图利图情。孙智胜的遗憾,其实是他父亲临终的遗憾。
  孙父年轻时犯错被本族人除名,带着年幼的儿子背井离乡来到京城,一辈子的愿望就是重新被家族接纳,将名字和儿子的名字计入族谱,死后葬入祖坟。
  前些年,做了官的孙智胜试图回家乡与族老们和解,奈何败于强大的家族规则之下。
  孙父绝望生病,日夜恸哭,病重之际,孙智胜在外地办案,没能得见垂危老父最后一面。若他当时伺候在侧,及时请来大夫,说不定能护住老父亲的性命……
  他身为人子,没能让父亲平安归老,愧疚如巨石一般压在心里。
  相爷能帮他实现父亲的遗愿,只需要他今日带出章益阳。孙智胜是陈均绎的好友,他进出白马巷不会受到阻拦。
  更何况,章益阳又不是什么好人,他的生死无所谓啊,是不是?
  “少恒,相爷一直在盯着白马巷,他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即便不是我……当然,是我不对,不该利用我们之间的关系。”孙智胜眼中一片迷茫:“但你想过没有,倘若章益阳在你手上供出相爷,你要怎么做?当真能拿下相爷?是不是?何况你身为人子,当真会亲手弑父?”
  且不说相爷会不会倒台,单凭父子身份,陈均绎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成功。
  父赐子死,尚安复请。莫说对抗,就是去想一想,也是大逆不道。
  四下寂静无声,大门敞开,只剩下风,陈均绎站在风口,凉风吹透了后背。
  他早有觉悟,从下定决心开始便知道,成功的机率极为渺茫,或许到头来换来临头一刀。
  但,那又如何!
  陈均绎不再看向孙智胜,甩开衣摆迎风走出房门,脚步急促却没失了气势。
  便在这时,北方夜空忽然红光大作,卷起半边天的烟雾。纵目望去,千山山顶上月光映照,山顶红光一片,在天空切割出明暗的光影。
  烧山观失火!
  陈均绎猛然一惊,急忙跨上骏马奔驰出坊巷。
  第34章 ☆、34:荆棘丛生
  玄之道长正等得心急如焚,一听见院门开合,迫不及待地迎出来。
  他不敢相信地注视着贞娘,十几年过去,她看上去比同龄的妇人面容枯萎,皮肤苍白,只能从眉眼轮廓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秀美。
  贞娘定定地望着他,彷如幻觉般喃喃道:“真的是你……”
  “贞娘,我以为此生无望……”玄之道长红了眼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贞娘拽着他的衣袖,哭泣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多年的压抑与痛苦奔涌着倾泻,蔓延回荡在寂静的深夜。
  孟九思担心贞娘体弱容易哭晕过去,赶紧让十安腾出房间,玄之道长镇定地在贞娘嘴里放了一片药,扶她进屋坐好。抬头瞧见小九冲他摇头,意思是还没到说真相的时候。
  玄之道长心中转过很多念头,小九机警聪敏,却不太信任人。进京后他问过她,要不要尝试联系太子或者皇后?小九却说:“我进京是想弄明白当年非死不可的缘由,并不是想攀亲。”
  章益阳坦白了刑克父母一说是胡编乱造,背后是安相爷的指使,而安相爷因为一副什么圣女谶图,不允许皇家出生公主。接下来,小九要对付的人还真是跟陈家一致了。
  玄之道长暗自叹了口气,跟贞娘介绍了两位爱徒。孟九思拉着十安上前见礼,随后识相地离开,留给分别多年的两人单独说话的机会。
  烛光中,贞娘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玄之道长,玄之道长也含笑地望着她。两人沉默地对视。
  十八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几乎成永别。玄之道长告诉她,自己当年跑得快,章益阳没来得及为难他。
  贞娘眼眶湿润:“我常常梦见那个夜晚,如果我没去找你,你是不是不会离开京城?”
  玄之道长摇头不已:“若留在京城,恐怕这些年早被章益阳报复了。”
  “万幸,没人知道我去找过你,没有牵连你。”贞娘泪水涟涟。
  玄之道长心里一动:“宫里也没人知道?”
  这是小九最担心的一点,除了贞娘,还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小公主被送到玄之道长这里。
  “没人知道,”贞娘似乎陷入悠远的回忆:“我当年抱给你超度的婴孩,其实是皇后生的小公主,与太子是龙凤胎。只因章益阳说大凶,小公主才留不得。我后来质问过章益阳,他说身不由己。哼,走狗。”
  “跑出宫门,我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贞娘凝视着玄之道长,问出心头最大的疑惑:“我当晚是临时起意去寻你,想让小公主走得安心些,你后来把她葬在何处?”
  玄之道长垂下与之接触的目光,心中忽然有些难过:“千山附近。”
  这是小九编造的说词,说到底小九还是不信任皇后,当年皇后没有阻止太医下黑手,兴许也信了刑克父母一说呢。
  当年的千山还没有被封,后来扩建烧山观,大肆翻山修建,原有的土地几乎被翻了
  个个。
  贞娘神情严肃,许是想到了这点,好半晌才喃喃道:“得禀告皇后,去千山找找小公主的尸骸,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呢,孩子可怜……”
  玄之道长望着她,不禁有一些心酸。
  庭院中一片寂静,孟九思站在大门口,等待陈均绎。
  不管章益阳是否凶多吉少,她今晚必须跟陈均绎坦白与韩芊芊交易、对方去宫里邀功一事,要赶在圣旨发出前。
  若是圣旨先到,她再如何解释,陈均绎肯定会生气。
  “师姐!!”站在房顶上原本在等待陈均绎的十安忽然看向北边,低呼:“山火!”
  北边?千山?烧山观?孟九思震惊不已,立即跳上屋顶,她虽然没有十安的夜视眼,却也看到北方天空几道橘红色光芒闪耀。
  这一烧,可就毁了所有证据。
  大火烧了一夜,将北方天空染成一片漆黑。
  早朝时,大将军李崇光跪地请罪,道出昨夜追查烧山观刺客,海盗十余人,已尽数歼灭,竟是章益阳买通后藏于观内,意图不轨。是刺客间沟通出了岔子,才使他们提前亮剑。不然,待陛下进观开始炼丹,后果不堪设想。
  “多亏陛下洪福齐天,才没让歹人得逞。”李崇光略抬起头,带着哭腔:“但,想不到章益阳丧心病狂,居然跑上千山纵火!臣发现火光,调集所有李家兵卒进山灭火,奈何,烧山观受到大火蔓延的牵连,已烧成一片焦土。”
  “可恶!”皇帝大喝一声,心中悲叹炼制多年的丹药付之一炬,那章益阳怎么敢!“什么都没有抢救出来?”皇帝眉头一抽,观内可不止炼丹炉,还有一些不为外人道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