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师父?”
  “福祸相依啊,为师回到故居高兴之余…崴了脚。”
  玄之道长愁眉苦脸,用下巴指着旁边的椅子示意小九坐下,给她讲这一晚上的遭遇。
  “为师和十安找到金鱼巷,那地方比十几年前更破,黑灯瞎火不然为师也不会一个不当心……算了,不提这事。”
  “原来那间破小房被隔壁姓赵的那户人家用来放杂物了,那家人见到我快吓死了!他们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房屋主人。还是十安机灵,说房子我们不打算要了,只是回来重游故地。”
  “一听不要房子,赵家老头才给我开门。”
  说到这儿,玄之道长双眼瞪得溜圆,他的房子啊,真正他花钱买的房子啊,凭什么没有回来住就理所应当被霸占,还搞得跟自己没理似的。
  真是刁民。
  算了,他重重叹口气,双脚换了个姿势接着说:“我就问那家人,我当年走后啊,有没有朋友来找过我。问得可费劲了,十安再三保证不要房子,那固执的老头才肯帮忙回忆。”
  “说起初总有人隔三差五来问,问我回来没有。过了一段日子,就没人来了,再也没来过。”
  小九喝了口凉茶,含糊问:“那人是贞娘?”
  玄之道长仰头望月“嗯”了一声:“应该是。”
  第11章 ☆、11:张狂本狂
  十八年前那晚的月亮,也跟今晚的一样亮。
  深夜,与他相熟的宫女贞娘偷偷前来,说的语焉不详,只拜托他超度婴灵。孟玄之也是宫里出来的人,怎会不知这其中必有蹊跷,抱来的死婴多半是被残害的皇嗣。
  他与贞娘约定死:严守秘密才肯帮忙,不想惹麻烦上身。两人是同乡,平时多有往来情谊,贞娘又发誓绝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他,只道婴儿可怜,想好好送走。
  孟玄之这才抱过贞娘怀里的死婴。
  谁料,贞娘走后,玄之道长打开巾裹准备超度,见婴孩面色淤青一动不动,眼角却流出泪来。顿时大为惊奇!
  掐了几下,又放平推拿半晌,居然给救活了!
  这下麻烦可大了!
  宫里偷偷抱出来的死婴必然牵扯宫廷秘闻,沾边了就得死,原本超度完,等贞娘悄悄过来收殓就行。
  可眼下婴儿被他救活了,横生枝节,送回去不光贞娘难逃一死,自己也逃不开被灭口……
  孟玄之苦思一夜,愁如一团乱麻。
  见婴儿饿了也不哭闹,他终是动了恻隐之心。
  天蒙蒙亮时,果断收拾铺盖匆忙离开,为自己也为婴儿拼一条活路。
  起初,孟玄之带着孩子辗转各地,隐姓埋名,生怕贞娘泄了密,麻烦找上来。提心吊胆过了一两年,京城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渐渐,他开始用回本名给人看风水,几年下来也过得风平浪静。
  玄之道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贞娘果然并没有供出他。
  小九非常好养,不哭不闹也甚少说话,玄之一度以为她是摔坏了脑子变成痴儿。
  待长到五岁那年,她突然开口问筹策占筮法,吓了玄之一跳。
  原来,玄之打坐时怕孩子无聊,随手扔给她几本占卦的古书翻着玩,没想到她居然无师自通。
  玄之又惊又喜,认定小九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从五岁起,开始教她占卦、堪舆和武功的内功心法。
  八岁那年,小九主动问起自己的身世。
  他起初乱编,结果每一句都被小九抓住漏洞,最后崩溃,一股脑儿把抱她出京的全过程讲出来。
  他当时真不知道她是谁。
  从那年起,小九就养成了分析朝廷邸报,探听皇室消息的习惯。
  她十岁那年,捡回来十安。说师父多收几个徒弟,日后更好掩人耳目。
  玄之道长不是不收徒,是怕养不起。他们师徒的日子始终过得安贫乐道。
  随后几年,真被她抽丝剥茧查到周太医,这才有了他们定居灵州的经历。
  “师父,明日见到章天师,想办法跟去烧山观转转,留心看看那里。”
  孟九思简单讲了下跟陈均绎打赌的事:“陈大人还没完全相信我们,也许是不信我们的动机,也许是质疑我们的本事。”
  她两只手来回抛着铜钱,像在思考着什么。
  玄之道长回过神,点点头,小九擅断,总能多看清几步事情的走向。
  “我去找点冰,您一会儿睡觉再找床被子垫脚下。”小九指着玄之道长肿胀的脚,边说边起身,抛着铜钱往门外走去。
  .
  明明半夜里还好好的,当天际泛起白色时,突然间被一阵电闪雷鸣驱散,豆大的雨滴纷纷下落,砸在地上发出吵人的声响。
  从烧山观抬出来的轻步舆瞬间乱了套,雨落得又快又急,黄罗伞撑开时,皇帝还是淋了雨。
  回宫后,太医宫人忙碌一片。
  早朝也顺势取消。
  可怜了冒雨前来的各位大臣,不得不再顶着大雨回去。这场雨像是专门针对他们似的。
  果然狼狈到家后,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仿佛刚才砸落的是一场幻觉。
  玄之道长住得近,等雨停后才往宫门走。皇帝淋了雨,取消了原本对他的召见。这不重要,他更想见到的人是日骂夜咒的章益阳。
  宫门口,早有太子身边的宫人等候,引着玄之道长走过宣德楼,来到大庆殿,殿前庭院两侧另有两座小楼。
  孟玄之无数次幻想再次见到章益阳的场景,包括怎么怼他更爽……等真正踩上太史局熟悉的木质楼梯时,甚至感觉不到离开这里竟有十八年之久。
  楼上光线充足,拥有极佳的视野,房间正中央摆着一个占地颇大的星盘,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三名弓腰微笑的官员,正对着一位穿着华丽黄黑袍的胖子汇报。
  玄之道长盯着那件有飘带的夸张道袍哑然失笑。章益阳还是那么爱现,总是挑选一些与众不同的奇装异服来展示自己的“不同”。
  他这声憋出来的嘲笑立刻引起对面几人的关注,纷纷朝楼梯口看来。
  章天师蒜瓣一样的脸怔愣一下,而后露出高傲混合不屑的表情:“我当谁呢,孟玄之啊。怎么?外头混不下去,又癞皮狗似的回来讨这碗饭?”
  当年与他对着干的几个人死的死,落魄的落魄,只有孟玄之跑得快,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京城,是“不和”的几人中没有遭到章益阳报复的漏网之鱼。
  旁边的三位“狗腿”顺势发出哄笑,烘托着天师说话的气氛。
  玄之道长倏地回头望了望,表现出一种警惕的神态,冲几人嘘了声:“进宫这么荣耀的事,怎么被你们说成讨饭?你们把皇上当什么了?”
  狗腿子们听后哑然失声,像被定住了一样。
  章天师一甩袖子,冷哼:“你这张狗嘴倒是没变,就是离道心越来越远。”
  “那请问您是开悟了?”
  “本天师研究的是天道,不可说,说出来就不是道了。”
  “咋?你炼丹是天道,老子堪舆,研究的算地道?你的不可说,是说不出来,怕说出来露馅吧。”
  “孟狗!”
  章天师鼻孔嗡动,好多年没人跟他顶嘴了,以前他是监正,现在他可是天师!
  “要不是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本天师才懒得跟你废话,你非但不知尊卑,还胆敢……”
  “好好好,不说不说,过往的恩怨暂且不提,咱们啊,说说神宫的事。万一稍后皇上召见,你也有话说不是?”
  “用不着你提醒,本天师自然有话说。”
  “那是,天师最擅长的就是无中生有嘛。”玄之道长双手插在袖中,气势昂扬。
  太史局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东宫的宫人才敢小声说话:“天师,玄之道长,殿下的意思是劳烦二位先去看看皇庄,挑挑有没有合适的场地修建神宫。您二位看看?”
  “堪舆的事,孟狗擅长,让他去犬吠一圈,选好了本天师再把把关。”
  章天师一脸的幸灾乐祸,皇庄太大,没个两三天逛不全的,他可不想去挨晒受累。他斜着眼睛打量孟玄之,不得不承认,有的人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玄之道长清瘦的身姿自带优雅,与上了年纪胖成桶的章天师……形象上对比惨烈。
  “皇庄啊?那怎么行!”
  玄之道长义正言辞,说的铿锵有力:“那里的庄田不能动,咱们要建神宫,总不能占用皇家的地儿啊。皇上圣明,凡事都以百姓为重,内库本就不富裕,再说,好好的田庄不用来种粮食,这不暴殄天物嘛。是不是天师?”
  章天师都听傻了。
  什么叫咱们要建神宫,不是皇上要建炼丹的宫殿吗?
  再说,皇庄共有上千处,也不是处处有良田……孟狗这马屁拍的!偏偏皇上最厌恶别人占他便宜,这不要脸的借口,皇上一定采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