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楼下突然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
  哑女立刻停止动作,躲到办公桌下。
  脚步声在隔壁房间停下,有人进去翻找东西,然后又离开了。
  她松了口气,继续搜索。
  终于在上锁的抽屉里找到了标有“拉祖”名字的档案袋。
  哑女一边翻看,一边震惊地拿出相机。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然后是警员们同昌叔打招呼的声音。
  昌叔怎么来了!
  今天并不是昌叔值班,所以哑女才大胆地翻进了警局。
  她迅速将文件塞回抽屉,但已经来不及完全复原。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能躲到阳台的窗帘后面。
  门开了,昌叔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向办公桌,似乎要拿什么东西。
  哑女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昌叔的手停在抽屉把手上。他皱了皱眉,敏锐地察觉到抽屉被人动过。
  昌叔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视房间,最后停留在微微晃动的窗帘上。
  “谁在那里?”昌叔厉声喝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上。
  哑女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楼下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响,紧接着整个警局陷入一片黑暗。
  “啊来哇?”昌叔咒骂着掏出手机照明,“大漂亮!去看看电闸!”
  趁着混乱,哑女迅速从阳台翻出,沿着排水管滑到后院,闪入芭蕉林中。
  但就在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束留意到了芭蕉林的动静。
  “站住!”是小可爱的声音,他已经冲到了后院,手枪在手电筒的光线下闪着冷光。
  哑女没有犹豫,发狂般往树林深处跑去。
  子弹擦着她的耳边飞过,打在树干上发出“噗”的闷响。
  突然,一只手从灌木丛中伸出,哑女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一股蛮力拽倒在地,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她正要反抗,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嘘,是我。”塔哥捂住她的嘴,低声道。
  警用手电筒的光束在不远处晃动,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
  塔哥一个利落的翻身,拉着哑女滚进路旁的莲花池。
  浑浊的池水瞬间吞没了两人,水面只留下几串急促的气泡。
  空空适时地在另一侧制造出剧烈的响动,成功引开了追兵的注意。
  当塔哥和哑女一起,浑身滴水回到家时,水姐并不意外。
  “你们得走了,像上次那样。”
  第15章 ☆、15通往地狱的路都是由良善铺成的
  北部有个叫夜丰颂的小村子,藏在群山褶皱里,外人要想找到她,可得费上一番功夫。
  村子依山而建,青石板路蜿蜒,雨季一来,龙王们开会,路就变成了河;冬天结满霜冻,路面泛着青白的光,老人活动总要格外小心,但小孩子们喜欢,放学后一路打着滑儿往家去,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村里人都说,夜丰颂是块风水宝地。六十年前,我们的祖辈翻过七座山头,才找到这个三面环山的洼地。当时带头的太爷爷说,这地方有“藏风聚气”的格局,于是三十几户人家就在这里扎了根,开荒建房,种下玉米和红薯。
  如今村里还是那三十几户,可年轻人像候鸟一样往山外飞,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守着这些斑驳的土墙。
  村小学是70年代盖的,红砖墙早就褪成了土黄色,像一块被岁月啃噬的干酪。水老师——就是水姐的父亲——在这里教了二十年书。教室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夜丰颂小学”五个字是他自己刻的。
  水老师家就在学校旁边,三间瓦房围成个小院,院角的龙眼树比水姐的年纪还大。
  脱下教书匠的衣服后,水老师喜欢带着水姐去后山抓草药。
  逃难过来之前,水爷爷是当地有名的赤脚医,尤其擅长解毒,那时候山上挖野菜的多,保不准吃进去是野菜还是药毒,水爷爷有套祖上留下来的方子,什么断肠草毒,对症下药,灵快得很。可惜,水爷爷去世得早,没把手艺完整传下来。水老师学会的,就只有识毒了……
  为此,他总是特别遗憾,“要是没当老师啊,我高低得继承你爷衣钵”。
  水姐打小就泼辣,两条腿又长又匀称,像只纵情于山林的小鹿。水老师经常笑着打趣“我这女儿,野啊”,透过眼镜却是满目宠溺;水妈吼她“跑里跑外,猴子一样。怎么嫁得出去”。可不管怎么评价,两夫妻都真切地爱着这个女儿,把她视作掌上明珠。
  塔哥家就住水姐家对面,祖辈过来的时候带了些金银细软,开始两家看不出差距来,可等村子能和外面联系上,塔哥家换了顶气派的门面,青砖黛瓦,门楣上还雕着花鸟图案。
  唯一的缺憾是,塔哥念书不行,一首《蜀道难》念几百遍也不往脑子里走,字句像滑溜溜的泥鳅,根本抓不住;水姐却是他的相反面,读书只用两遍,正着问反着问,就不带一个错的。所以水老师忙的时候,也会喊水姐帮忙代代课,那些教科书的内容,只要讲过一次,就像磁铁一样吸在她的脑子里。
  塔哥羡慕,羡慕水姐,更喜欢水姐。一想到她,他就忍不住嘿嘿笑:怎么有那么会读书的脑袋!怎么有那么漂亮的腿!
  村里的小孩都怕水姐的“凶”,一张利嘴总饶不了人。可塔哥不,他喜欢喜欢水的“凶”。
  水姐越骂他,他越巴巴黏着,水姐凶得狠了,见他也不恼,便问他:你不烦我么?
  他不会说漂亮话,只是摇摇头,掏出好吃的跟水姐说“骂累了就歇歇,吃点好吃的,嘿嘿”。
  气得塔妈戳他脑袋:“呆瓜一样,猪八戒都没你呆!”
  水姐倒不讨厌塔哥,他和水爸妈都是一样的人,底色极其善良。别人找他帮忙,他都应着,扛粮食、修屋顶、赶野猪,从不推辞;别人笑他傻,他只嘿嘿笑:“善有善报,”然后继续埋头干活。
  年岁渐长,两个孩子愈发出落着,水姐的眉眼长开后,杏眼如星,唇红齿白,隔了好几座山都有人来提亲;塔哥像笋子一样,转眼成了一米八的小伙子,一身肌肉也越发精壮,干活时衬衫下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塔哥爷爷在的时候,被孙子央求着,去水姐家提了亲,算是把事情定下来了。那天晚上,塔哥兴奋得睡不着觉,跑到水姐家窗下学猫叫,水姐偷偷溜出来,两人坐在龙眼树下,望着满天繁星,心跳如鼓。
  两个人的情谊飞速生长着,像春天的竹笋,见天儿地疯长。他们谈论共同的梦想,不外乎走出大山,开个小店,赚一笔钱,然后结婚养孩子。
  水姐想读完高中后去当老师,塔哥说要开个饭馆,未来仿佛触手可及。
  可,天不遂人愿。
  变故来得像山里的阵雨一样突然。那是清明前后,下了一场冷雨,水姐想吃菌子,水老师宠她,挎上竹篮就上山去寻。
  可是雨后路滑,水老师从崖上摔了下来,虽然只有几处淤青,但水老师高烧不退,许是伤到了内里,村医没辙,嘱咐水妈去镇上请西医开刀。
  临走前,她把煎好的药煨在灶上,嘱咐水姐:“给你爹半个时辰喂一次药,要是……要是情况不好,就去喊村长叔叔。”
  没多久,水老师的呼吸突然变得像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水姐慌慌张张跑出去叫人,等她回来,水老师已经咽气了。
  “去叫你娘回来。”
  水姐跌跌撞撞跑出去,赤着脚踩过冰凉的青石板。她爬上村后的山梁,看见对面山路上有个芝麻大的黑影。
  “妈!别去了!没用了!”山风呼啸,把水姐的声音往相反的方向送走。
  水姐翻过一座山又翻过一座山,妄想追上母亲,可是耳边的风声太大了,水妈急着赶路并未留意。
  母亲的身影就像一个幻觉一样,渐渐消失在群山之中。
  等到第二天,水妈带着医生到家的时候,水老师已经凉透。尸僵形成,寿衣怎么都穿不上去,最后只能用白布裹着下葬。
  翻越十几座山头赶路,身体被极度透支,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吊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水妈也轰然倒下!
  不到一天,失去唯二至亲,这打击太大,水姐失心疯一般,整个人被收走了精气。
  村里人帮着把丧事办完,水姐依然在神游之外。
  塔哥只能自己先下山打工,他以为等自己赚到钱,和水姐组成新家庭,这一切就都好了。于是拼命赚钱,每次从镇上打工回来,总给水姐买身新衣服,带些头绳、擦脸油之类的小玩意。
  可塔哥妈的态度却微妙地变了,私底下和人议论:“克父克母的命,我家塔要是娶了她……难啊!再说他爷爷许的亲,我可没同意,如今老爷子去了几年了,这个主我还做不了啦?”她撇着嘴,眼神中透着嫌恶。表面上见了水姐却热情灿烂,打着别的主意。因为,水姐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