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朱老师介绍:“林老师,这位是黄老师新招的博士后,李明远。”
  李明远礼貌微笑,林珠点头回礼。等教务老师走出去她连忙跟上。
  “朱老师,季老师是分配到单独的办公室了吗?”
  “季老师离职了呀,不知道吗?”
  “季蓓蓓离职了?”
  “是呀。”
  “季蓓蓓离开学校了?”
  “是呀。”
  “季蓓蓓离开北农了?不干了?”
  “是的呀,林老师。”
  “那她去哪儿了?”
  “深创,你不知道吗?”
  ***
  林珠慌忙打开深创葡萄酒学院官网,果然在师资名单里看到季蓓蓓的照片,职称栏明明白白写着“副教授”。
  林珠靠倒在椅背上,心中五味杂陈。
  她打开通讯录找到季蓓蓓,她下面正好是邹敏杰。今天早上,邹敏杰才又转发了深创智慧农业的最新研究成果给林珠,并留言“科技赋能,农业未来”。
  林珠看着消息轻轻摇头,忍不住腹诽:连季蓓蓓都能挖走,这到底是“科技赋能”还是“盲目扩张”?
  她咂咂嘴,突然觉得邹敏杰的橄榄枝失去了吸引力。他的欣赏仿佛变得廉价,甚至带着些讽刺意味,让她心里漾起一阵澎湃的失落。
  但很快平复。
  林珠点开季蓓蓓的头像,对话框里打下:「听说你去深创了?刚知道。」
  季蓓蓓秒回:「北农的副教授你慢慢评,我先撤了,卷不动啦。」
  林珠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许久,最终只回复一句:「祝好。」
  被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暗掉了,咖啡杯里的热气正一寸寸矮下去。文件堆在左手边,最底下压着的那份职称申报表破破的边角微微卷起,像疲倦的眼皮。林珠把它抽出来,连带拽出几个月前写的那封陈情书,她举起来细看,阳光打在纸上,好像在晒着一片枯叶。纸边蹭出的毛边变得毛绒绒的,倒显得有些可爱。
  “这个,是之前的老师留下的东西吗?”正收拾东西的李明远问。
  林珠看过去,他指着桌上的一盆兰花,花茎歪歪扭扭地戳着。
  “你不养花吧?”林珠走过去。
  李明远摇摇头。
  “那我拿走了。”林珠抱起花盆轻轻搁在工位后面的窗台上,按了按盆土,硬邦邦的。掀开表层,腐叶味混着潮气漫上来,发黑的根须蜷在里头,轻轻一扯就断。
  林珠找来一个旧塑料盆,盆底还留着从前养绿萝时用记号笔写的“勿浇多”。她用清水冲洗干净,小心将墨兰从原来的紫砂盆中脱出,用镊子一点点剥离腐烂的水苔,露出底下几截还算青白的根。接着将处理好的墨兰放进洗净的旧塑料盆,填入从楼下里挖来的腐叶土。那土色暗沉,混着细小的蚯蚓壳,不像季蓓蓓用的进口植料那样漂亮,却很实用。
  她拍着手掸掸手上沾着的泥土,看着边缘已经旧得泛白的红色塑料盆里即将重新焕发生机的墨兰,满意地点点头。
  感觉倒是比原先的金边紫砂盆顺眼得多。
  ***
  林珠站在院长办公室前面,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
  林珠推开门,龚雪峰头也不抬,手里的眼镜布在镜片上打圈。
  林珠上前将项目报告放在他案头,封面上“朔方紫葡萄根系抗逆性研究阶段性报告”的标题工整醒目。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这是根系研究的新数据,深创的邹校长想聊聊ai建模...”
  “深创?”龚雪峰戴上眼镜,翻看文件,停在“深创合作”页面,指尖轻敲纸面,“年轻人多交流是好事。”说着从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推过去,“小林,你这根系研究越来越扎实了,今年国家基金的旱区项目很适合你。”
  “托您栽培。”林珠盯着信封,语气谨慎,“不过基金申请除了平台支撑,评审会的发言也很关键。”
  “下周三预备会,你的项目第一个讨论。”龚雪峰应声,慈祥的笑容让林珠莫名不安。
  思来想去,她终于鼓足勇气问:“师姐为什么跳槽去深创?那里的科研资源跟北农比还是差不少。”
  “邹院长对你的研究也很感兴趣吧?”龚雪峰微微一笑,“年轻人嘛,总爱往新地方闯。季蓓蓓的科研能力你清楚,能在北农留这么久,全靠师门扶持。学术这条路,最终还是要靠真本事。她走了也好,腾出位置给更合适的人。”
  他点燃一根烟,烟雾缓缓升起,“北农的葡萄资源圃和实验室都是全国顶尖的,深创的葡院从零起步,谈何容易。小林,你是聪明人,知道葡萄藤要长高,根得扎深。北方的葡萄移到南方,水土不服是常事。”
  林珠仔细琢磨他的话,试探着问:“暑假前要交副教授申请材料,院里什么时候定推荐名单?”
  “不急,材料截止到七月十五,评审会八月才开。”
  “可师姐去年这时候已经在准备答辩ppt了。”林珠刻意提起。
  “她能力差,做事磨磨蹭蹭,你不一样。你的申请材料早都已经准备好了吧?”龚雪峰掐灭烟头,看向林珠。
  “只待评审。”林珠攥紧拳头,语气坚定。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她感觉自己像是实验室的离心机,试管飞速旋转,就要挣脱发条。
  手心溢出的汗比热泪还烫。
  林珠游魂似的飘回工位,大脑疯狂播放六年来的职场pua纪录片。给龚雪峰当24小时邮件客服,在实验室当永动机测数据,甚至把自己的科研成果被龚雪峰当人情送给季蓓蓓,这些破事多得根本数不清。
  她瘫在椅子上,打开抽屉翻出皱巴巴的职称申报表,三年前的齐耳短发照片里的眼睛还炯炯有神。
  她把椅子转向窗外,假装研究窗台上的温度计,酸意顺着鼻腔往上涌。她盯着温度计上的汞柱,25度,像她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林老师,我看抽屉里面有一本手册,你看你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丢掉了。”
  听着李明远的脚步近了,林珠一把抓起实验记录本假看。
  她迅速吸了吸鼻子:“你先放着,我一会儿看。”她故意把声音放得轻快。“谢了。”抬起头冲李明远勉强地笑了笑,眼角绷得发酸。忍不住了,赶紧把头埋下来,余光瞥见申报表的证件照:阳光穿过叶缝落在上面,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正璀璨地包围她。
  第20章 ☆、020
  施竞宇穿着正式地站在田埂上,定制西装裤脚沾了点草屑。
  他看着不远的地方,草帽檐在林珠下颌投下窄窄的阴影,卡其色工装裤膝盖处蹭着深褐色泥渍。她手上捏着半团潮土观察,胶鞋浅浅陷在地里。
  “林老师。”
  施竞宇的声音惊飞了停在林珠帽檐边的蝴蝶。
  林珠抬起头,草帽绳在脖子上晃了晃。她起身朝声源处虚眼望去,太阳很刺眼。
  她定睛,瞧到逆光里被阳光浸染成褐色的黑衬衫。施竞宇左手插兜,右肩随意搭着同色系西装外套,袖口被他卷到肘弯,衬衫下摆半塞不塞地垂在腰间。
  “你来做什么?”草帽檐歪到眼睛,林珠仰着头问。
  她看到施竞宇的嘴巴在动,耳边正好刮过一阵热风,什么也听不清。她抖掉手上的土,朝他走过去。
  “你说什么?”林珠走到他面前。
  “找你有事。”施竞宇上前半步,抬手替她调整草帽。
  林珠低头往后退,摘下帽子扇风,硬是把涌到嘴边的“上周的课怎么没来”咽了回去,换成半句带刺的“你别总是不打招呼就闯进我的课堂,行不行?”
  “林老师!”
  背后学生唤她,林珠匆忙应声,拔腿便往田里跑。
  施竞宇在试验田边伫立许久,皮鞋反复碾着晒暖的碎土,偶尔踢到几簇新冒的马齿苋,嫩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赤霞珠藤蔓正是叶子疯长的时候,新生的卷须像细细的绿绳,缠着竹架往上爬。叶片有巴掌大,油绿绿的,叶缘的锯齿被阳光镶了一圈金边。层层叠叠的叶子搭成半透光的绿棚子,把毒日头滤成星星点点的光斑,斜斜地落在林珠的蓝工装上,晃呀晃的。
  田埂边上堆着几筐刚剪下的副梢,鲜嫩的断口还渗着透明树液。泥土混着揉碎叶片的青草腥气,在暑热里发酵出独特的味道。
  远处的秦岭山脉在蒸腾的热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淡墨勾勒的屏风。
  近处葡萄架下,林珠蹲在墒沟里,握着木尺丈量葡萄根系的间距。两三片风吹落的葡萄叶,轻轻搭在她肩头。
  施竞宇不时抬手看表,暖黄的阳光给整个园子披上一层温热的薄纱,感觉表盘的指针都仿佛比平日走得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学生们渐渐散去。
  林珠终于直起腰,抬手用袖口擦了擦汗,慢悠悠收拾好工具,拍拍工装裤尘土,将草帽往手臂一挂,朝田埂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