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这几天怎么都没看到你吃药?你自己断药了吗?”郁霖问。
  纪风给他讲起自己断药的经历。
  出院之前,医生们千叮万嘱,不能自主断药。一开始纪风还很听话,在大学宿舍里背着舍友偷偷吃药,就这样平稳度过了一年时间。但大一暑假前夕,纪风收拾行李时,药罐不小心滚到地上。舍友好奇地拿起来问她是什么,纪风慌忙说是治胃病的药。
  舍友并没有起疑,但那时有个声音在纪风耳边说:你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于是,大一的那个暑假,纪风改变了计划,没有回家。她对林慧栀撒谎说自己留在学校实习,实则租了一个小房子,在房间里囤
  了足够吃两个月的食物。然后,给自己断了药。
  那一个月的记忆极其混乱,现在想起来都是些光怪陆离的碎片。那时候她会一个人痴痴地傻笑很久,也会痛哭流涕地在地上打滚。
  纪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了,只记得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她的双腿突然有了力气,带着她走出了那扇门。
  纪风说起过往,语气平静,就好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后来我偶尔会根据自己的症状,选择性吃药。比方说抑郁特别严重的时候,我会开一个星期的抗抑郁药,好起来之后马上停掉。安眠药也断断续续在吃,但我怕依赖性太严重,不敢多吃。”
  郁霖心疼地抱紧了纪风,他真希望能有一个时光机器,让自己穿越回那个暑假,去抱住那时的她。就像纪风也曾后悔,如果出院时没有那么幼稚又自私地抛开郁霖,和他一起走过这十年,他会不会好受很多。
  但世上没有时光机,也没有后悔药。他们都独自经历了疾病和生活的千刀万剐,才长成如今柔软又强大的样子。
  第59章 ☆、59往后都是好日子
  纪风发觉最近公司同事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探究中带着一点疏离。纪风心感不妙,难道是自己和郁霖的关系被发现了?
  她去问郁霖是不是方总或者郑总说漏了嘴,但郁霖很确信,他们既然答应自己保密,就一定会的。郁霖反问是不是芫芫,可纪风了解芫芫,她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不会泄露自己的隐私。
  正当纪风想不通关窍时,芫芫突然给她发了条微信,约她下班后去河边散步。
  芫芫上次被纪风强行拖到医院后,被医生诊断为中度焦虑、中度强迫,还有轻微的抑郁倾向。纪风建议她辞职,先离开这个病态的环境,把身体调理好再说。但芫芫不肯,觉得自己能撑过去。见她坚持,纪风便没有再劝。纪风明白她的要强,像她们这样要强的人,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淌出一条自己的路才行。
  但好在吃了医生开的药之后,芫芫的症状已经有所改善,至少身上的红疹在消褪中了。所以收到芫芫的信息后,纪风也没多想,以为她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
  然而晚上两个人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之后,芫芫突然哭了,纪风忙问出了什么事。
  “今天中午我跟她们吃饭的时候,她们突然问我……”芫芫顿了一下才开口,“问我,你是不是精神病……”
  纪风心里一惊:“我?”
  芫芫点点头:“她们说我那天扶你下楼,其实是送你去精神病医院……我说不是,又问她们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她们不说。我真不懂她们是怎么知道的,我什么都没跟人说过,你相信我,我自己也有病,我不可能……”
  纪风轻轻抚摸她的背,让她放松下来:“我知道,我知道……”
  “怎么办,我感觉公司里很多人都听到这个谣言了,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啊?”芫芫又开始撕指甲下面的死皮,“都怪我,要不是为了帮我,根本就不会有这些事。”
  纪风用力地握住芫芫的手,想给她传递一点力量。
  “有可能是我们进去的时候被哪个同事撞见了,没关系,真问起来可以说我是去开安眠药之类的,去精神病院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别怕。”
  “干脆我去告诉她们,得精神病的人是我,你是陪我去看病的,这样就不会有人对你说三道四了。”
  纪风摇摇头:“你现在刚开始治疗,心理压力本身就很大了,如果再被外人知道,别人嘘寒问暖也好,指指点点也好,都是压力。你啊,不光工作是我的晚辈,生病也是,就别逞能了。”
  芫芫再度哭了出来:“小风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很勇敢才对吧,网上有那么多人分享自己得病的日常,还拍vlog,为什么我不行呢?这只是一个病而已,一点都不重要……”
  “如果你觉得它重要,那它就很重要,”纪风认真说,“如果有一天你自己接受这件事了,到时候再大大方方说出来,如果一直不接受也没关系。”
  虽然在芫芫面前强装镇定,但回家路上纪风心慌极了,两腿发软,在过马路时被鸣笛的车吓到,差点栽倒在路上。这些年来,她捂着这个秘密,提心吊胆地生活,可终究还是被捅破了。她就像突然被撕掉衣服,赤裸裸暴露在人群中。
  纪风坚持不住,她在花圃边缘的砖块上坐下,颤抖着掏出手机,给郁霖发了个定位,让他来接自己。没过多久,郁霖一头大汗慌乱地跑过来,见纪风好端端坐在那里,这才松了口气,在纪风身边坐下。
  “怎么了?”郁霖问。
  纪风大脑很混乱,断断续续地把事情原委告诉他。郁霖听完也是惊讶又心疼,他很清楚这件事对纪风的严重程度,因此没有贸然提建议。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理?”他问。
  纪风缓了一会儿,心绪稍稍平复:“现在还不清楚同事们怎么知道的,知道多少。我没有在上海本地精神科看过病,即便到医院也查不出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郁霖把纪风拽起来,牵着她的手一起慢慢往回走。
  纪风宽慰自己,根据以往的经验,她担忧的事情往往不会发生,这次一定也一样。办公室的流言蜚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个主角,只要静观其变不辩驳,很快就会消散。
  然而这一次,担心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部门例会上,蓝姐给另一个创意总监分派人手,让纪风负责他项目
  的美术工作,不料对方一口拒绝,让气氛陷入尴尬。纪风心跳得极快,生怕对方当众说出“她是神经病”这样的话,芫芫也紧张到低头屏住呼吸。
  蓝姐疑惑地环视一圈,发现很多人脸上都写着一种等待火线引爆的兴奋。她意识到公司里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身为领导,她获悉八卦总是比普通员工慢一步。她没有当场发问,而是在会议结束后把那个创意总监留了下来,单独询问。
  纪风坐在工位上,面无血色。蓝姐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传不出一点声音,办公室里也没有其他人说话,死一般的沉默快要将纪风压垮。
  十几分钟后,蓝姐让那个创意总监先出去,不要在公司里乱说。
  办公室门关上之后,蓝姐陷入沉思。刚才那个员工信誓旦旦地告诉蓝姐纪风是精神病,蓝姐问是哪种精神病,对方说不上来,但坚决不跟她合作,怕给项目带来不稳定因素。蓝姐回忆起纪风入职以来的种种反常的表现,忽高忽低的状态,还有她自称的“头疼病”,心里不由得有几分相信。
  可要不要去验证这个流言、验证之后要怎么处理,才是让蓝姐为难的问题。
  广告毕竟也属于创意行业,做创意行业的人有点不正常实在是太正常了。如果验证出是真的并把她开除,在这个人人都做自媒体的年代,一旦传扬出去,与公司新潮开放的企业形象相悖;如果验证出来但不开除,又会有不能接受的员工闹到自己面前。更何况平心而论,纪风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员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冷处理,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过。
  于是,纪风提心吊胆等待了一个下午的审判并没有到来。三天过去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纪风一颗心又缓缓放回肚子里。或许那个男同事拒绝跟自己合作有其他原因呢?或许大家终于对精神病这个流言失去兴趣、以后也不会再提了呢?
  这天,pawvita三人正在开会讨论下半年扩大产量的事情。方让让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点开,是一条匿名短信。
  对方“好心”提醒方让让,他们公司在新万象的美术负责人是精神病,还附有一张纪风走进精神病院的侧脸图。
  方让让莫名其妙。但这条短信让她不由得回想起第一次开会那天,纪风说到一半突然卡顿、溃逃出会议室,当时她就怀疑过纪风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后来纪风一直表现得很正常,方让让也就没再多想。
  方让让抬头看向对面的郁霖,他的手机就放在桌上没有弹出过消息,应该是没有收到这条短信的。那他知道吗?
  不知为何,方让让觉得他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