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酱窦紧了紧方向盘。
  答应欧阳的三件事,一件都没做到,无论是猫还是阿玛,一个都没有照顾好。
  “别担心,他们人不坏,”酱窦努力让声音听上去平静,“再说还有副泽在呢,她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那个副局长?有她在才——”阿玛打住话头,“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在地球人生地不熟的,就认识你和欧阳,还是想跟你俩呆一起。”
  酱窦装作没听见,停下车,解开安全带。
  “到了。”
  他们面前是一栋洁白雄伟的曲面形建筑,海螺般圈圈围绕,从空中俯瞰,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主体建筑之外是高耸的通电围墙,大铁门旁挂着一块牌匾:
  神秘事件研究所
  三位工作人员早已站在门外等候。他们穿着白大褂,可酱窦知道,衣服之下都配备着电休克枪,只要轻轻叩动下扳机,急速释放的氮气会将枪膛中的电极喷射出来,一秒内就能让人高马大的阿玛肌肉痉挛,痛得缩成一团。
  如果瞄准心脏或者脑袋,只需一下,眼前这个活碰乱跳的外星人就会在瞬间变成一具尸体。
  可供专家解剖研究的尸体。
  “你好好吃饭,”他拍拍阿玛胳膊,“好好配合。”
  “过几天记得来接我,”阿玛被工作人员簇拥着向前,走几步回过头来冲着酱窦喊,“尽量早点来,我怕我不适应。”
  对不起,没有办法接你出去了。这一次,也许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先是告别欧阳,接着是阿玛,酱窦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共生只能到此为止。
  可他什么道别的话都没有说,他不想让分别更加难受。
  他只是看着阿玛被推着朝前,就像看着欧阳被押进车里一样,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铁门之后。
  酱窦对着空气挥挥手,转过身,独自向回走。
  他曾无数次逮捕罪犯,无数次押送犯人,每一次结案,他都从心底升起一股酣畅轻松,而这一次,却没由来的沉重。
  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可他最终意识到,出问题的是自己。
  他将车丢在野外,走向最近的地铁站。
  他忽然想到人群之中,人越多越好,越乱越好,他希望嘈杂的人群可以削减心底莫名其妙的孤寂。
  关门倒计时响起,他在最后一刻挤进即将关闭的车门。
  各式各样的陌生人围绕着他,推搡着他,像朋友一般挤靠在他身上。
  酱窦侧开头去看车厢两侧的电控调光玻璃,上面正播放最新一期的整蛊节目《瞧你那损色儿》,罐装笑声回荡在整列地铁,而笑声的主人早已作古。
  来自百年之前的笑声,充盈着这列死气沉沉的地铁。
  在这个土地紧缺,资源紧缺,时间紧缺的时代,只有“快乐”随处可得。电视上,网络上,橱窗里,海报,广告,投屏,液晶玻璃,人们自愿放弃了悲伤的权利。是啊,为什么要悲伤呢?
  酱窦对面的年轻人脸色蜡黄,正瞪着屏幕,手里攥着罐饮料,一口口啜饮。
  只需一小口,幸福一整天
  他记得这款能量饮料的广告语是这么说的。代言明星号称一罐含有460mg的多巴胺,能让人从心底产生幸福的感觉。
  年轻人一仰脖将饮料一饮而尽,屏幕陆离的光在他平静的脸上变换,节目里的嘉宾笑得前仰后合,红唇倒影在他灰蓝色的镜片上跳跃。
  自己什么都没有失去,只是又回到了寻常的生活当中。
  是的,此刻的感觉不是悲伤,只是不适应。只要吃顿好的,睡个饱觉,自己又能回到曾经的世界。
  酱窦看了眼青年人手中的饮料,打算一会下车也来一罐。
  喝完这个总能好些吧?
  要是还不奏效的话,他暗忖,要是还不奏效,明天去打申请报告吧,脑部手术的申请报告。
  把三人间的记忆,彻底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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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神秘事件研究所
  阿玛跟着朝前走,领先他一步在前面引路的,是位穿着猴服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
  他看着那个乳白色的背影,猜不出性别,就像猜不出他们的意图。
  这是他到这里的第二天。身上多了三个创口,隐隐作痛。
  昨天他们对他进行了全面检查,没有病毒,没有辐射,可大多数人仍不愿脱下猴服,他们惧怕未知的风险,一种无法用仪器检测出的威胁——来自外星人的恶意。
  他们试图植入电子芯片以便查看阿玛的意识活动,可三次植入均以失败告终。
  电子芯片一旦植入就会被肌体腐蚀,有人因此推测,皮肤和肌肉是阿玛的消化器官。
  这里的人对他不算好,但也说不上坏,事实是根本没有人跟他多说一句。
  也许是出于恐惧,也许是出于厌恶,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无疑都导向同一个结果:阿玛的发问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在脑海中自言自语,自己跟自己解闷。
  大楼内部跟建筑外部一样,大面积的白。
  白色大理石瓷砖,白色墙壁,白色屋顶,白色楼梯,白色窗框,白色全钢中央实验台,优质冷轧钢板制造,表面喷涂着环氧树脂。奶白色液相色谱仪前,戴护目镜的女孩正在检查溶剂托盘上的溶剂是否足量,是否没过输液管过滤头五厘米以上。象牙白的质谱联用仪前,带口罩的男孩正打开ups和氮气发生器开关,等待氮气压力表稳定。
  阿玛想不通为何人们喜欢用白色象征神圣、纯洁,赋予它清纯、无害的引申义,在他看来,这铺天盖地的白让他冷得牙齿打颤,只能想到冻毙于雪地之中的可怜人,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
  当然,也不是除了白色空无一物。
  银灰色原子抽气罩,云母灰的全自动生化分析仪,闪光银的通风柜,乌黑的激光扫描共聚焦显微镜,冰川银的dna定量分析仪,鲸鱼灰的全自动酶免工作站……
  这些冷色同样无法带给他一丝一毫的温暖。
  为什么不能漆成红黄蓝绿色呢?比如明黄色的墙壁,粉色的试验台,翠绿的手术床,为什么科研就一定要冷淡呢?
  “进去。”
  男性的声音,听上去年纪不大。他蓦然停住脚步,阿玛差点撞上。
  自动门打开,他满怀期待地希望看到某种生动的颜色,涌入眼帘的仍是白,毫无生命迹象的凶兆白。
  二人走过漫长的白色粘尘垫,就像走过一片无声雪原。
  阿玛低头看着自己留下的脚印,越来越浅的灰色。
  白色人影停在前面,不住地敲打开门键,等阿玛一同步入风淋间。
  热烘烘的干燥强风从旋转喷嘴射出,四面八方的攻击,尘埃与记忆纷纷落地。
  阿玛眯缝着眼,忽然很想知道此时此刻的欧阳在干些什么。
  滴的一声,热风停止,阿玛顺从地跟着走出去,临出门回望了一眼,满地的过去。
  “换上。”
  工作人员递过一套衣服。
  阿玛接过,发现仍是冷淡的蓝色两色条纹。
  他指着灭菌厨里一沓整齐折放的绿衣服,“我想要那个,颜色鲜艳的。”
  “那是给医生准备的,”工作人员误会了他的意思,“手术过程中视野内都是鲜红,时间长了医生会产生视力疲劳,绿色是血液的对比色,能够消除人眼的视觉互补效应,”他顿了顿,“而且,绿衣服溅上血会变成黑色,不会让人感到血淋淋的恐怖。”
  “哦,原来——等等,”阿玛摸了摸脖子后的创口,“为什么要手术?我为什么又要做手术?”
  工作人员没回答,丢给他一个对话到此结束的眼神。自动门恰好打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阿玛独自迈进去,门在身后关闭。
  “嘿,”他拍打着金属门,触感冷硬,“要干嘛呀?都不介绍一下吗?”
  意料之中的寂静,只有房间里的机器发出低低的轰鸣。
  60平米的房间空荡整洁,只中央放着一张手术台,上面是无影灯,其他器具都贴墙存放。
  阿玛走来走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强迫自己不去考虑即将面对什么。
  门外响起隐约的对话声,他赶紧坐回床边,摆上平静神情,手指在腿上不安搅动。
  自动门再度打开,进来个弓着腰的小老头。
  白大褂,圆眼镜,灰白头发蓬乱,老得像颗成精的核桃,半永久的笑容倒是亲切——老年人独有的平和慈祥。
  一颗快乐的核桃精。
  这是阿玛对他的第一印象。
  “还习惯吗?”核桃老人拉过实验椅,一屁股坐在对面,声音意外的硬朗。
  “还——”阿玛看了眼他身后两个荷枪实弹的高大护卫,“不太习惯。”
  老人冲身后摆摆手,“行啦,你们就送到这里吧,回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