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陈羽芒撒谎了。
  邢幡说:“芒芒还在怪我。”
  呕吐的陈羽芒,有气无力的陈羽芒,满心祈盼……希望男主带他走的陈羽芒。「我的病治不好了,过不了了。」……要让邢幡完全不去做联想是很强人所难的一件事。因为陈羽芒本来就不会演戏,他之所以动人,就是因为他没有在演戏,除了贪玩,还有就是借这个媒介再一次对邢幡发脾气。
  陈羽芒一直都能被他看穿,所以十年前的陈羽芒才会义无反顾地去喜欢。他习惯自己在邢幡面前无所遁形,甚至是享受。因为这并不窘迫,因为邢幡即便看穿了还是会选择溺爱。
  “你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喊齐研哥哥?”陈羽芒皮笑肉不笑,“你知道那是在演戏呀。”
  陈羽芒喊那两句他听着确实刺耳,姚昭被邢幡的表情惊奇到也是情有可原。
  邢幡说:“宁愿挨饿也要发脾气?”
  陈羽芒嘴硬:“没有。”
  邢幡的语气淡了起来,“你呕吐的时候看起来很痛苦。真以为自己做什么都漂亮吗?”
  “不漂亮吗?”
  邢幡没有回答他,因为这本来就不重要。他并没有失去耐心,而是对陈羽芒说:“我很厌恶你受伤。”
  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语气了。陈羽芒微微怔神,陈羽芒好像是知道自己搞砸了。过了一会儿,他僵持不下去了,伸出手扯住了邢幡的袖子,咬着舌头,又抿嘴唇,恍惚地落下一句,“……哥哥。”
  认错的态度十分乖巧,但邢幡没有理会他。陈羽芒在适度地,同时也是别有用心地控制着二人关系的节奏,那些心思一一裸露在邢幡眼里,既不戳穿也不会去笑话。
  “哥哥。”
  只是陈羽芒的表情和嗓音,也实在是太叫人心碎了。但邢幡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陈羽芒开始不耐烦,才终于坦诚道,“……算不上受伤,我以前经常吐。”
  邢幡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羽芒说没必要,因为:“我和你一起吃饭的时候就不会吐。”
  陈羽芒的情况比邢幡想得要麻烦。他凝视陈羽芒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我早点带你去看病。”
  “不用。他们马上就拍完了。等季潘宁重新开业,头一周一定会很忙。我没办法留她一个人。”
  “你频繁呕吐的原因是什么?”
  陈羽芒抬起眼看他。
  邢幡发现,那双眼睛浓浓的,同时也空空的。陈羽芒什么都没说,却让邢幡想起那天,他将陈羽芒从季潘宁的同学会上带走,他带他去吃东西,陈羽芒像是饿了很久,他礼仪还是得体的,只不过吃得很急。
  就连喝水也是大口大口。邢幡安静地坐在他对面,餐桌上的空盘子被撤得很快,所以显得陈羽芒吃再多也像食物丢进了无底洞那样。直到邢幡拦住他,陈羽芒才停止了进食。
  邢幡想,可能陈羽芒真的以为,自己不记得他,是因为和大部分人一样,认为他可能已经死了。
  季潘宁一开始也以为陈羽芒死了。因为他是只被惯养着长大,吃着露水饲料,被扔到户外绝无存活可能的家鸽。
  但没有,邢幡从来没有想过陈羽芒会死。
  在那段模糊的记忆里,越挖掘,有些细节便开始清晰展现出来。邢幡没有留下,没有寻找,真的只是因为他没那么在乎。
  他不排斥陈羽芒的喜欢,不回应只是当时一种保守且自律的选择。他也是喜欢陈羽芒的。邢幡只是没想到当初那份感情会浓烈到十年依旧在陈羽芒的心和身体上不断烧灼。起初他以为陈羽芒是要报仇,因为他毁了白星,陈羽芒的父亲因此被送进监狱。他让陈羽芒家破人亡。
  一定要说的话,陈羽芒的人生,陈羽芒拥有的一切,都因他分崩离析。
  陈羽芒停止进食后,胃里难受了好一会儿,但他确实证实了自己即便是撑成这样,也没有呕吐的意图。
  看来他猜错了,进食障碍也不全是灌食后遗症。它原来真的是心理原因啊。
  邢幡看得揪心,他忍不住将摊趴在桌子上的陈羽芒抱在怀里,问他,“你为什么找我?”
  陈羽芒的回答很直白,有点粗俗,他靠在邢幡怀里,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想吃苦了啊。我一直都喜欢你,想让你和以前一样疼爱我,而且只有我。我很怀念那种感觉。”
  邢幡似乎有些震撼,他惊讶地听完。陈羽芒因为暴食难受得阵阵发抖,于是邢幡换了个让他更加舒服的姿势,用下巴与脸颊轻蹭陈羽芒的发顶,安慰着他。手隔着衣服,缓缓按摩着陈羽芒的腹部,他胃里塞满了食物,肚脐上方微微隆起,如果太过用力,就会产生痛意。
  但邢幡做得很好,陈羽芒好受一点了,身体柔软下来。他问邢幡,“是不行吗?”
  可能这就是邢幡从未想过陈羽芒会死的原因。
  他敏锐地察觉出陈羽芒有其他的目的,但邢幡看了他很长一会儿,看得陈羽芒都看出来邢幡对自己的批判与显而易见的不信任,但是陈羽芒无所谓那些,对真心好像既渴求又没兴趣。
  “为什么不行呢。”邢幡说,“我本来就答应过,我会补偿你。”
  陈羽芒知道他除此之外也有别的目的,但并没有揭穿,他笑了笑,“我不是说不要补偿吗。”
  邢幡问:“那你要什么。”
  陈羽芒说:“想要你爱我。”
  邢幡无奈地笑着,“我不爱你。”
  陈羽芒点点头,说:“我知道。”
  他确实一直都知道。邢幡也从未掩饰过这一点。
  陈羽芒将邢幡放在腹部缓缓转圈的手拿开,饱涨的肚子因为按摩舒服了许多,甚至感觉再过一会儿他还能吃点东西。陈羽芒有些困了,他侧过脸,对上邢幡的双眼,懒懒地笑了笑,“但我还是要这个。”
  邢幡见他缓过来了,他也看着陈羽芒的眼睛。最终还是敌不过心软,他总是心软,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是这样。
  邢幡抱起了陈羽芒,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吃得太多了。我带你回去休息。”
  陈羽芒没有再撒泼打滚地执着什么,毕竟他长大了,所以他只是放松着身体,闭上了眼睛。
  “陈羽芒。”邢幡很认真地说,他希望陈羽芒能明白这一点:
  “我永远都不会爱你。”
  “邢幡。”
  陈羽芒见他出神,问,“你在看什么。”
  oz的休息室很安静,听不见门外剧组交杂的、乱哄哄的噪音。
  “想起了之前的事。”见陈羽芒没有回答,邢幡再次问道,“频繁呕吐的原因是什么。”
  陈羽芒说:“要问问医生才知道啊。”
  “我尽快带你去。”他赶在陈羽芒拒绝前说,“你的店长会谅解的,她未必会立马就重新开业。除了车行,她现在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忙。”
  陈羽芒说:“季平安下病危了?”
  邢幡摇摇头,“难说,但我看他这次应该会挺过来的。”
  “季潘宁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邢幡偶尔也会不太理解陈羽芒在道德和人性上的淡薄,“那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他没有责怪的意思,语气温和,“至少在我面前的时候尊重一下司法吧。”
  陈羽芒对此不屑一顾,他看了邢幡一眼,“那你为什么杀了方诞?”
  “在哪里听到的呢?”
  陈羽芒不告诉他,“突然就听到了。”
  “芒芒也觉得是我做的?”邢幡也没有追究,他笑着用指腹擦了擦陈羽芒的嘴角,轻轻地说,“你同学的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可——”
  “但我希望那是我干的。”邢幡哄着他,声音很低,像是忏悔,“我确实想过。可能不仅是他,还有很多人。今天看到胡敬用摄影机拍你,难免回想起方诞手机里的视频。你呕吐的画面出现屏幕上,嗯,还有每个人的眼睛里。”
  邢幡说,“总是让我觉得,他们都该死。”
  陈羽芒意外:“全剧组的人?包括齐研和胡敬?”
  邢幡说:“胡敬当着我的面咽口水。”而齐研,他确实抱了陈羽芒很长一段时间,而且陈羽芒喊了他好几声哥哥。听着比想象中刺耳,让人心情很差。
  陈羽芒伸出手,好笑地捧着邢幡的脸,“所以你还是觉得我漂亮。”
  邢幡没有说话。
  漂亮啊,怎么不漂亮。但他又没有撒谎,只是不愿意回答而已。因为比起是否赏心悦目,他就是更厌恶陈羽芒受伤。
  陈羽芒撇了撇嘴,“都吐成那样了,你好变态。”
  “但被确诊了一堆精神问题的人,不是我。”邢幡伸出手,将陈羽芒拉起来,他听见陈羽芒肚子在叫,猜他应该是饿得不行了。“我带你去吃东西。”
  “走不动了,抱我去吧。”
  邢幡说:“我让胡敬停止拍摄,也有别的原因。”
  陈羽芒用眼神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