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周瑕看桑栩表情,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来。方兰则一直在求救,作为带队的周家领导,周瑕本应出手相救。但周瑕心里想着,万一这真把方兰则救活了,等回到周家,方兰则必定会告桑栩的状,到时候周一难岂不得处罚桑栩?
  桑栩这个小混蛋,干坏事就算了,不能背着他点儿么?周瑕非常烦躁。
  横竖是条性命,周瑕没法儿看着不管,正要出手,桑栩又一次拉住他的手。
  周瑕气道:“你……”
  桑栩开口解释了:“是他推的我,我用了换位符。”
  他素来喜欢未雨绸缪,早在这帮异乡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桑栩就悄悄往他们领子下面、背上、袖子上贴了微型换位符。他不会主动害别人,但也提防别人害他,队友亦不例外,表弟更不用说。
  “你早怎么不说?”周瑕无语。
  “我以为老祖宗会无条件帮我。”桑栩嗓音平淡。
  他的话语明明是失望的,神色却又太过淡漠,看不出半点失望的情绪。
  周瑕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应,“……”
  方兰则看周瑕不动了,绝望的潮水涌上心头,转而向桑栩求救,“哥,救我,求你。我是你表弟啊,刚刚是我一时想岔了,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爸妈就我一个儿子,我不能死啊!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欺负你……你家的房子,我让我妈还给你……还有、还有你的长命锁,我妈没卖掉,她偷偷给我了,我也还给你……”
  桑栩无动于衷,漠然看他一点点被胙肉吞噬,大半个身子陷进去,和郑石头融为一体,难舍难分。他自己看不见,他的脸庞已经如同橡皮泥一般,和郑石头连在了一起。
  方兰则哭道:“哥,我知道你小时候很辛苦,我只是太调皮了,不知道怎么对你好,你救救我吧。”
  桑栩漠然说道:“别装了,你一直都想杀我。下楼的时候,是你趁乱请傩割断了我和郑石头之间的布带。”
  方兰则脸色一僵,彻底绝望,瞬间变了脸,骂道:“桑栩你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没错,我就是想你死。你吃我家的,穿我家的,凭什么看不起我?你还记得你以前怎么讨好我吗,你跪在地上给我当狗!我让你汪几声,你就汪几声。”
  桑栩当然记得。
  那是他十岁,他小舅和小舅妈出差,他放学回家的路上拐到以前住的老公寓,在外面停了一会儿。这一幕正好被跟踪他的方兰则看到,威胁他要告诉舅舅舅妈。舅舅舅妈从来不许他提爸妈,否则就骂他白眼狼,不知道感恩。他们要他记住,养大他的是方家,而不是他那对死人父母。
  他为了求方兰则闭嘴,按照方兰则的要求,给他当了一天的狗。
  周瑕听着,胸口气涌如山,一向不懂察言观色,这时候却忽然懂了桑栩刚刚的失望。
  ——方兰则永远有父母的无条件帮助,永远有父母的偏爱,但桑栩没有。
  难道,桑栩也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一份偏爱么?
  “砰——”
  枪响了。
  周瑕手里举着手枪,枪口尚在冒烟。
  “你小时候过得不好,为什么不跟我说?”周瑕很生气,又不知道该跟谁生气。
  他忽然记起来,他也骂过桑栩贱,刚刚还骂桑栩自私下作。
  桑栩这个人没有心,肯定不在乎,骂他狗屎他都无所谓,还淡定地问你晚上要不要和狗屎上床。可是周瑕心里梗梗的,好似有块骨头横在心间。他没想到,桑栩这样的性格,是因为这家伙小时候备受欺凌。
  如果桑栩好端端待在桑家,作为桑家最小的孩子,应是被宠上天的小少爷,怎么会遭遇如此坎坷?他记得桑栩刚出生的时候,桑家上下喜气洋洋,桑栩的爷爷请他吃席,在他坟前浇了三大壶老酒。
  “老祖宗心疼我么?”桑栩静静看着他。
  这家伙虽然戴着隐形眼镜,一双眼眸仍然漆黑透亮,像水底的鹅卵石,有一层浅浅的浮光。
  “心疼个屁,你过得不好关我什么事。”周瑕气急败坏,“是不是要我帮你干什么?赶紧说。就给你这一次机会,过时不候。三、二……”
  在他数出最后一个数之前,桑栩开口了:“我想羁他的魂,我已经学会了这个神通,但不知道具体的操作办法。可以教我么?”
  呵,就知道这小骗子有所求。
  周瑕攥住桑栩的手腕,把他拉到方兰则的尸体面前,又从背后握住他的手,命他伸出食指。
  “屏息静气。”周瑕低沉的声音响在桑栩耳畔,“桑小乖,我不会无条件帮你。”
  桑栩早有预料,心里也没有特别失望,平静地“嗯”了一声。
  “但我会替桑家长辈管你,”周瑕又说,“让你不能走歪路,不能干坏事,不会挨欺负。”
  很奇怪,桑栩的心好像停跳了一瞬。
  脊背贴着周瑕的胸口,热焰般滚烫,桑栩觉得有点热。这感觉和以往不大一样,桑栩只会敲代码,不擅长用语言形容,不知道怎么表述这种感觉。
  太热了,不舒服,桑栩静静地想,但他没有把周瑕推开。
  方兰则的尸体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看周瑕握着桑栩的手,用手指蘸了蘸他脑袋上的血。桑栩跟着周瑕的牵引,一笔一划,在方兰则白惨惨的脸上写了一个“羁”字。
  最后一笔落成,周遭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桑栩看见方兰则的魂魄从这具躯壳里飞出,方兰则脸色惊恐,想要挣脱束缚,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自己成为一道絮光,飞入桑栩的掌心。桑栩闭上眼,细细感觉自己。身体沉重了一些,冥冥之中他的灵感似乎连通了方兰则的灵感,周氏叩关的两个神通自动被他掌握。
  现在,他能够吹火和请傩了。
  “我现在能学过河的神通了么?”桑栩翻看自己的手掌,问。
  周瑕枯着眉头,道:“够了,停在这里,不要继续往前了。神通之所以叫神通,是因为它本就不是人该掌握的东西。学得越多,疯癫的概率就越大。除非……”
  “除非我真的成为桑家人?”桑栩问。
  “嗯。”
  “成为桑家人可以减少疯癫概率?”
  “不,成为桑家人,疯了反倒是最好的结局。”周瑕撇过头,闷闷地说,“奉神诛邪,永镇长梦。世界崩坏,五姓逃窜,只有桑家守到了最后。桑家是最接近神明的世家,神通也是最强的,五姓那么提防你们,就是觉得你们这家人脑子轴,会把他们重新拖回长梦镇守。
  “以前桑家的老宅有一道门,四季常开,日夜不闭,是要让走投无路的百姓有门可进,有路可走。哪里有邪祟作乱,哪里就有桑家人的血。如果你真的要当桑家人,就要供神明,听鬼事,断公义,杀邪祟。怎么,你真的想当桑家人?”
  桑栩沉默了。
  这责任太重,桑栩担不起。
  桑家为了担起这重如泰山的职责,已经付出了阖族的性命。
  可是……他抚了抚胸膛,那些白衣人化作的絮光好似有温度,烘着他的心房。桑栩只是一个菜鸟异乡人,他们一定知道即使救了他也无法改变什么。他们救他,是因为他是桑栩,是他们未曾谋面的家人。
  家人,桑栩细细品味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他轻声问:“如果我真的想当,你会告诉我过河的神通?”
  周瑕沉默了,目光开始往边上游移。
  桑栩懂了,他不知道地狱道过河神通是什么。
  他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说道:“没错,你爷爷是跟我提过一嘴,可是他天天在我坟边念一大堆,我哪里记得到那么多?”
  正说着话,桑栩手上拽着的绳子忽然一抖。楼下并没有传来求救,但桑栩直觉觉得该拉绳了。他用力把绳子拉回来,绳子并不重,说明拉回来的不可能是沈知棠,但的确有重量绑在另一端,不会是沈知棠的肢体吧?
  桑栩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用力拉,周瑕也来帮忙,绳子终于拽了回来,一只黑猫被他们扯出了胙肉的缝隙。
  黑猫咬着手机,交到桑栩手里,然后乖乖蹲在原地。
  手机没有设置密码,划开屏幕,是沈知棠录制的音频。
  “建国哥,路堵死了,我回不去了,”音频里,沈知棠一直在喘气,“我找到出路了,出路在那个女的的嘴里!我进不去,她太高了……对了,你们的同伴,那个灰眼睛的也在这儿。
  “他好像把自己给剖了,还封住了七窍,感觉快不行了。我会用‘封命符’把我们俩封起来,能再多撑一会儿。建国哥,我还剩一个小时。你要是有办法出去,那时候我还没死的话,记得带上我。
  “周氏给你的待遇很差吧?噩梦公司的待遇比五姓好,如果这次我能活下来,我就向我老板推荐你。我是我老板的地下情人,我保证你一定能进公司。”
  桑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