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裴迟在那张椅子上落座, 桌上立刻有人有眼色地给他添了茶杯, 加了新茶, 然后沉默地退远。
  段峥嵘声音有点嘶哑,双眼笑着痴痴从上到下看了一眼裴迟,“在京市怎么样啊?”
  段峥嵘怎么可能没有眼线, 又有没什么不知道的,却这么问他,裴迟也揣着明白装起糊涂,“有些棘手,不过也算解决了,不算辜负祖父的托付。”
  段峥嵘察觉到了裴迟面对他说话神态的微妙变化,却还是笑笑:“辛苦你了。你没离开时不觉得,最近英酩又是一头扎在工作里很少和我联络了,这样一看你真是改变了他许多。”
  裴迟不想多想,可这话总能听出来两层意思。
  “大哥本来就是人中龙凤,在祖父手底下长大,关系感情摆在那,哪是我在就改变的事,估计就是日理万机忙得很,祖父想找人聊可以给我打,我不忙。”话说得奉承,一股油条味,裴迟说完自己在心里先yue了。
  段峥嵘听过,顿了顿后伸出手来,把裴迟的手放在那粗糙纠结苍老的掌心,当时在山上醒来共处的时光一下子在裴迟眼前晃然,他武装起来的心肠又软了一点。他这套话会不会伤了老人心?
  段峥嵘拍拍裴迟的手背道:“可惜啊,你没有在他身边待多久。如果……我把我的股份分给你一部分你愿意回来吗?”
  裴迟愣了一下,随即头脑运转起来立刻委婉回绝:“股份?还是算了,段氏和众与不一样,我恐怕辜负祖父。”
  他说完,段峥嵘脸上浮现遗憾的神色,裴迟也垂眼,不管刚才,段峥嵘这问题绝对是在试探他,是他对段孟谦的手段引起了老爷子的警惕还是……前半句的段英酩才是重点?
  他正思忖着,一双雪白冷香的手出现在面前。
  段英酩从股东里脱身,有人给他搬来椅子,他在段峥嵘和裴迟中间坐下。
  裴迟点头问好:“大哥。”
  段英酩简短地应了一声。
  段英酩开始和段峥嵘交谈,听着段峥嵘来开会之前好像在山上生了一场病,段峥嵘说是着凉,段英酩劝他这两天去一趟医院,他陪着。
  裴迟百无聊赖,不插话,端起茶杯想喝一口,段英酩这时候眼神瞥向他,忍不住被吸引,看着裴迟喝茶他情不自禁提醒:“这是茶里有姜,很辣。”
  “哦,好,谢谢。”
  裴迟动作一顿,将茶杯轻轻放回茶托。他向来厌恶姜味,无论是生是熟。
  裴迟道完谢,顺势起身,“我出去一下。”
  段英酩原本还因为自己开口而后悔,结果被裴迟的冷淡反应弄得浑身一僵,段峥嵘点头放裴迟走,他转身离开这处角落,这才发现今天茶歇会场布置得很用心,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上,银质花瓶折射着海市灿烂的日光,瓶中新摘的芍药重瓣上还缀着晶莹露珠。
  他离开的脚步轻快了一些。
  段英酩和段峥嵘交谈时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裴迟身影离开的方向。
  下午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众人在段宅留宿。段后森忙前忙后,在饭桌花园间来回穿梭,非要刷足存在感。裴迟实在看不下去他逼着段英酩配合那些滑稽表演,索性离席,让佣人收拾了间客房准备洗漱。
  身后段季左看他离席果然跟了上来。
  餐桌上几次三番的眼神交汇,那些若有似无的暗示,终于让这条鱼咬了钩。这个人几次三番说一些莫须有的话,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再联想到自己搜罗到的消息,和段季左欠了香港人钱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裴迟侧身将他让进了房间。
  段季左像条滑溜的蛇般钻进门缝,手里攥着香槟和两只水晶杯。裴迟关门示意他在落地窗边的扶手椅那坐下。
  段季左放下杯子,抱着香槟晃了晃,笑道:“这是我从酒窖搞来的,段后森的珍藏,来吧,一起尝尝。”
  裴迟坐下,他其实一直都不明白,段季左对自己这莫名其妙的亲近是怎么回事,从见第一面就跟他一块抽烟,人也看起来轻浮,表面上看起来不爱钱权,可表象往往最不可信,更何况现在他自己的生意变成了一团乱麻,来纠缠段英酩了呢。
  裴迟喝了一口,没有搭话,段季左看着他笑了:“怎么样?”
  裴迟:“不错。”
  段季左却兴致勃勃,一杯接一杯地劝,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二代圈里的风流韵事。话题七拐八绕,突然话锋一转:“最近秦家来海市了你知道吗?”
  裴迟想起那个“胁迫”段英酩去参加他们的私人社交的秦家。
  “不知道。”
  段季左有备而来,不管裴迟说什么他都有话接,“那位秦小姐啊,怕是看上段英酩了。”
  裴迟听着段季左的话暗戳戳飞了个白眼。
  段季左像是喝醉了似的开始大舌头,“可惜啊,可惜那个姑娘了。”
  裴迟会意,给段季左搭戏台子让他唱出来今晚这场戏,“为什么这么说?”
  段季左神秘兮兮,脚在地上点了点,“我之前不早就跟你说过,和段英酩走得近,没有好下场,他会害了身边所有人,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
  段季左一改疯癫,突然沉下脸,“你也被他抛在一边了吧?”
  裴迟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段季左咧嘴笑了,站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他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变脸了?是不是伤了你的心了?”裴迟都怕门外有人路过听见他的动静,走过去拉着段季左按着坐下,段季左当裴迟默认,他得意起来。
  段季左把嗓子压得低低的:“别在意,我给说点事让你开心开心。他小时候被绑架过,绑他的是当时被老爷子逼得破产的一家小公司的老板,负债天文数字,老婆都跑了,为了泄恨就把出去玩的段英酩母子劫走了。”
  裴迟顺势关心追问:“绑架?段家从没有这种新闻。”
  段季左冷笑:“当时他为了保全段家的名声有报警的机会都没报警,当然不可能有新闻,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还导致他母亲还为了保护他死了……死得非常不名誉。”
  裴迟听得眉头直皱,编得这么离谱,裴迟觉得段季左可能是发癔症了,他说:“是吗,那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有敌意?”
  “他还害了我!从前我们很亲近的,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段家的第一个孩子,我很喜欢他。可是那天我收到了一通陌生电话,是段英酩,当时家里还不知道他们出事了,我赶过去,结果就被扣下了。你猜怎么回事!他为了自己和绑匪达成协议把我骗过去了!”
  怎么可能……当时的段英酩才多大?
  再说这根本都对不上,这个故事没有被困山庄的母亲,没有被抛弃在疯母身边的孩子,明明山庄被魇住的是段英酩,他是受害者。
  可是下一秒段季左撸起袖子,双臂都有可怖的伤痕。
  “你知道他有病吧?他和你说过他妈吗?”
  突然被段季左提问,裴迟顿了顿,“没提过,但是他应该是有病的,心理疾病。”
  段季左眼珠通红,“他没病,他就是这么冷血,还祭奠他母亲,还维护家族名誉,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当自己是家主,让我们仰仗他的鼻息活……”
  “呵呵,没说错,他是最像老爷子的,段后森都害怕自己生的这个怪物,他都想掐死这个怪物。”
  “这个家里都是怪物……都是怪物!”段季左说着向后栽倒,昏睡了过去。
  以一个极其不舒适的姿势。
  裴迟站起身,冷眼看了段季左一会,看着他的胸腔有韵律的起伏,胳膊上的伤痕。
  过了会,转身离开了房间。
  裴迟站在二楼的露台外,手痒痒,可是身上早就没烟了,他只能枯站着,夏夜的风闷热,他的心也是一团乱麻。
  他不怀疑段英酩,什么害死母亲什么诈骗叔叔来救他自己金蝉脱壳根本不可能。但是这里面确实疑窦丛生,段英酩对维持家庭和谐病态的坚持,对这几个长辈的纵容,这必定有个源头。
  段孟谦分管众与,段后森妻子亡故,段季左出走台湾,差不多都在同年发生……那段二呢?
  绑架……段英酩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
  夜阑人静时,段英酩揣着药出了房间,他轻手轻脚来到裴迟先前住的小房间外,他在门外踌躇了一会,最终在门板上叩了两声,里头却寂然无声。又敲了敲,反倒惊醒了隔壁的佣人。
  佣人揉着惺忪睡眼,声音还带着困意,“大、大少爷?您怎么在这?”
  段英酩抿抿唇没有遮掩,“我找二少爷。”
  “裴二少爷?他今天住的二楼客房,您有什么事吗?”
  “没,你睡吧。”
  “好的。”
  佣人回了房间,关门之前,看着大少爷上了楼。
  奇怪,半夜找裴迟?大少爷和裴迟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半夜来找,手上还拿着东西……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