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罗爱曜读到施霜景的想法,施施然道:“你拿到驾照,我就给你买车。”
  “月底才出分,我是不是应该在出分之前先玩个够本?”施霜景对车兴趣不大,他还是更喜欢做乘客,他怕罗爱曜给他派活,只能猛猛找替代,“比如,出去旅个游之类的……?我还没出过省呢。”
  罗爱曜没有反对,他卸下“罗老师”这个身份,让施霜景自己做攻略,想去哪里自己挑。施霜景高考结束,罗爱曜近期则是找回了做“佛子”的状态,今日罗爱曜的回应稍显冷淡,不过施霜景一问,罗爱曜就如实说了,他打个比方,现在罗爱曜的大脑后台正高速运行着程序,内存快占满了,分配给日常交流的资源就有些不足,不过如果施霜景要出去旅游,罗爱曜不会扫他的兴,反正他们的日子还长得很。
  在考驾照和出去旅游之间,施霜景选择睡觉。突如其来的困意把他打晕,脑袋一想别的事就疼。高考的后劲慢慢起来了,施霜景在家连躺三天,起床头疼,不起床也头疼,吃饭全靠外卖,期间刘茜上门来看他,只有那两个钟头施霜景老老实实坐到桌前,看起来还人模狗样的。
  三天之期已到,施霜景这才挑选好了旅游地点。罗爱曜发觉施霜景做好了准备,要谈事儿了,就也把电脑一扣,专心地盯着施霜景,等施霜景发话。
  “罗爱曜,咱们去海边吧!”
  于是,高考完的第五天,飞机落地三亚。施霜景人生中第一次出省,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去海边,第一次谈着恋爱旅游约会……一次性在这场毕业旅行里占了个齐全。六月的三亚如蒸笼,雨季低压湿热,不至于迎来台风,可也实在无法认为天气宜人。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么?没办法,因为施霜景没见过海,因为罗爱曜对旅行地点亦是有要求的。
  首先,罗爱曜不去藏密聚集区,因此s省更往西边的方向他不去。西北也不去,罗爱曜现在很忌讳那片地界。如若要去沿海,罗爱曜暂时不去福建,因为福建的信徒今年才来拜过他,去那儿有种催促上班的感觉,不像是放假。施霜景则因为时间原因来不及办护照和签证,国外的海边是没戏了。他想下水,他想接触大海,最后才选定去三亚。下雨他认了,只要不刮台风就行。
  人对境遇的突然改变既敏感又迟钝,敏感在于所有新鲜的细节都有着轰炸一般的威力,迟钝在于第一天感到新奇的事物,第二天就习以为常。
  毕业旅行不是计划里一开始就有的东西,因此施霜景一开始就没有报以太大的期望。毕业旅行是不是应该要有“毕业”的感觉?比如,同学、好友、长长的旅游计划、必吃的美食、必逛的景点……要卸下压力,卸下考试后遗的紧张,卸下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但施霜景好像只是程式性地做了这些事。因为无事可干,所以去旅行。因为不想在三十七八度的天气立刻投入练车,所以去旅行。而且对一个没什么旅行经验的人来说,旅行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种种复杂而奇妙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等到达了目的地,施霜景久久地浸在一种晕机般的感受中,罗爱曜比施霜景要更像人、更自如,这不禁让施霜景疑惑:罗爱曜是怎么学习“做人”的?难道多活一千多年真就意味着做人的经验丰富么?
  罗爱曜则是一边开着租来的车驶向酒店,一边心想: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人类在这个时候大抵会做些什么。程序到位了,体验就完成了一多半。剩下的那些真正有关“体验”的部分,谁又说得清呢?
  施霜景陷在热带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再次对时间的流速迷茫了。中午抵达三亚,一落地就直奔酒店,可施霜景压根不敢离开室内,每次一出门就像被塑料袋罩住了头似的,热到无法呼吸。施霜景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对罗爱曜发出灵魂质问:“你怎么不拦我?怎么会这么热啊!”
  罗爱曜彼时正蹲下来整理行李箱里的衣物,慢条斯理道:“干嘛扫你的兴?外边天气很好,这整片海滩只有这一家酒店,不是正合你意么?”
  “罗爱曜,我肯定要被你惯坏了。”
  “被惯坏的人不会说这种话。”
  s省的夏天亦热,原来各个地区的热竟有如此大的差别。施霜景望着窗外的热浪,心里发怵,大窗里框出的海景倒是如碧玉,海滩上只有零星人影,都是酒店的住客在玩酒店自营的海上项目。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与炎热的天气开战了!施霜景连游泳装备和防晒霜都是当天现买的,他和罗爱曜基本就是只带了个人来。
  只有在想到裸露皮肤的可能性之时,施霜景才会想起自己的双性身体。先是室内泳池、再是室外泳池,最后才是海边,施霜景一步步适应只涂防晒霜和穿泳裤的感觉。为了解暑,施霜景往室外跑几乎都是一头扎进泳池里,说来也神奇,施霜景会游泳,感谢刘茜带福利院的孩子们学游泳,这才让施霜景在泡海边无边大泳池时不露怯。罗爱曜则是躲在阳伞之下,无时无刻对着电脑,随时随地都能进入这种钻研的状态。有时施霜景叫罗爱曜别陪了,在房间里吹冷气干活不是更爽?可如果不是人身罗爱曜来陪,那就是法身罗爱曜,鬼魅一般出现在出乎意料的各处,有时是树下,有时是水池边,有时是玻璃幕墙之后,施霜景被盯得发毛,再没同罗爱曜提过“别跟了”这件事。
  待施霜景与水十分熟悉了,他们便预约了上午的浮潜活动。教练确认大家会不会游泳,施霜景点头说会,罗爱曜则淡定地说不会。施霜景瞪大眼睛,罗爱曜非常释然,教练说不会游泳也可以浮潜,可施霜景跳出来双手比叉,不行,不能赌命。罗爱曜在心里非常熨帖地安慰施霜景道:反正我又不会死。
  施霜景:为什么要这么说话呢?我会担心你,这不是正常的吗?
  罗爱曜:这片海水很浅,还有教练在,收起你的担心。别将人类那套往我身上套,我会觉得有点奇怪。
  施霜景:什么叫“将人类那套往你身上套”?
  罗爱曜:……
  罗爱曜:算了,当我没说。
  罗爱曜: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我们听教练的指令就好。
  罗爱曜:真下水的时候你可别害怕,我怕你求着我带你上岸。
  施霜景:有教练在,我要求也是求教练啊。你抹防晒霜没有?对了,你不是人类。那我不管你了。
  罗爱曜:怎么我们一天到晚就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拌嘴,真费解。
  施霜景:你那么聪明,干嘛问我?
  教练有些尴尬,现在是淡季,他只用带这两位客人,可客人怎么都不说话的?他们到底认不认识对方?不对啊,他们不是同一间房的么?不管,笑一笑算了。
  第159章 大智若愚篇(二十二)
  毕业旅行拢共五天四夜,务必让施霜景玩得尽兴,玩到对海再也没有执念,一天下水三遍,施霜景即便涂了防晒霜也给太阳晒得焦焦的。施霜景在海边自己遛自己,上午十点以后水温就很适宜下海了,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太热不行,下午四点到六点的太阳少了几分辣意,夕阳后踩在仍有余温的细沙上,夜色暧昧,海风燠热。
  那天施霜景与罗爱曜二人一同浮潜,其实会水不会水根本没有区别,脑袋半压进海水里,耳朵嗡嗡的,咕嘟咕嘟的水泡像灵魂在海中呼吸,教练说他们可以看见珊瑚,可施霜景只看到好多鱼,好多小鱼。海底礁石很锋利,穿脚蹼的感觉很奇怪。施霜景仰头,将下巴抬出水面,忽然发现他们离岸好远。施霜景无心欣赏风景,满眼找寻罗爱曜和教练。有人在水下握住他的手,施霜景复又埋进水里,罗爱曜冷冰冰的体温就算在海水里都算冷的,海洋的蓝光一时间像罗爱曜惯常使用的明净蓝光,施霜景很快就平静下来。
  在睡前的闲聊里,施霜景听见罗爱曜这样对他说:“我曾经一度想将我的密宗法身放在海底……也就是说,我也入海,将我的宝殿搭在像海一样的环境里,让法界浸入海中……与世隔绝,不需要担心人类世界的变幻与灾祸,这样的话,信徒只需要开船,到海上供奉我,这样也比较环保、无公害。他们把犯了错的祭品丢进来就好。在海里,没人会打扰到我。但相应的,如果我想要上岸,就需要花费比较多的时间。现在我确定了,我没有那么喜欢水,太阴湿、幽暗了。海底什么都没有。”
  酒店的大床尺寸不一般,足以让个子高的罗爱曜往下滑还不掉下床。两人做完,施霜景气喘吁吁,罗爱曜轻车熟路地埋在施霜景的胸前,施霜景顺势抱住罗爱曜的脑袋,有时他借着床头灯捧起罗爱曜的脸,施霜景会第一千零一次感慨自己真是被这张脸给迷心了,人类到底无法抵抗美的事物。他们会说一些有的没的,施霜景还听罗爱曜说他早年间从来都是凌晨三点就起床,日出的时候早已工作好一会儿了,睡觉是罗爱曜模仿人类的假动作,有时他觉得自己愈模仿就愈靠近人类,仿佛有一天真的会成为人类似的。可只需要那突然的一个转念,他又全然不是人类了,装是装不出来的。施霜景嗯嗯啊啊地敷衍几句,心想,是啊,自从罗爱曜为了让施霜景“看见”而试图拟出人类形态的法身,自从施霜景真能看见这人形法身,施霜景更确定罗爱曜的非人。要知道,那异常美艳的人类法身可没有脸孔。一想到那霁蓝色经文绸布下什么都没有,施霜景就只想打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