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你怎么知道我的码?”何晓栋问。
  “我俩鞋码一样,在院里的时候就是一样。”施霜景头也不回道。
  好不容易派完礼物,高大爷穿着自己的新棉袄,要施霜景给他拍抖音,他发给别人看,这还是高大爷第一次收到回福利院的孩子的礼物。施霜景不仅给高大爷买了,还让高大爷挑几件东西带回去给他孙子孙女用,反正都是礼物。
  活动室里早乱糟糟成一团了,满地都是拆开的包装袋,施霜景弯腰收拾,高大爷说他先去厨房准备,这会儿该做午餐了。施霜景说他很快就去帮忙。
  小萝卜头们在罗爱曜眼前跑来跑去,伴以大叫大闹。罗爱曜很快就感觉自己太阳穴跳疼,这时,一个鲜少主动找上罗爱曜的人竟然打来了电话。是那个灵车司机柳闻斌。
  正经的佛子信徒不会知道佛子有人身,但这灵车司机其实算不得佛子的信徒。柳闻斌的二祖父曾是五台山金阁寺僧人,于□□期间私藏了许多珍贵菩萨与佛造像,免受摧毁。不空三藏于五台山修建金阁寺,是汉传密教核心大寺。后来□□平反,柳闻斌二祖父交还这些塑像,唯独留下一尊小的,其实那便是不空仍在世时为佛子试造的小像之一,全国拢共也只有几件,加之罗爱曜又喜欢回收自己的佛像,认为那是散落的耳目,罗爱曜不喜打扰,所以最后只剩这么一尊沧海遗珠,正好叫柳家碰上了。
  柳闻斌对佛子当然是非常信、非常客气,可他就是一平凡人,既不符合罗爱曜收信徒的标准,也没有可以交换起价的心愿,干脆就做佛子的跑腿司机,只求不得罪。罗爱曜平时当柳闻斌帮他忙,嘴上不客气,但该给的报酬一次没有少给。
  “佛子,我真被这做生意的大哥缠得受不了了……真不好意思过年打扰您。您是不是前段时间卖了一尊白马双佛像?这拍卖就是价高者得,大哥不信,一定要我找您……”
  “讲重点。”
  “……大哥把我老婆儿子都接去奢华新年游了,糖衣炮弹啊!佛子,您认识这位马先生吗?他对我太客气了,我不需要啊!我没说我认识您,他知道我给佛子办事。他把我老婆儿子骗走了,我估计不会有安全问题,但等他们回来,我要怎么交代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罗爱曜顺手关掉电视机,衬得孩子玩闹声音更响。
  罗爱曜走到走廊,说:“怎么会有人纠缠?这人会找上你,就是知道我有人身。我的信徒以及预备信徒都不会有这种觉知。你确实应该担心一下你老婆儿子的安全问题。”
  第104章 细马春蚕篇(二)
  听柳闻斌讲一二三四,事情的起因经过,罗爱曜边听边走神,反而在想:为什么总是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找上他?佛子难道是现世来打杂的吗?千年前罗爱曜作数场法会,于天于地作密教咒法一切实践验证,作不空三藏一切密教经典陀罗尼译校的唯一译师——从六根清净退到如今,六尘皆都惹了。罗爱曜过去就最厌恶被视作法力强大的工具,现在他成了法力强大的……这算什么?代打吗?
  “……佛子!我这样没有办法过年啊!”柳闻斌一个大男人,在电话那头快哭出声来。
  “你妻子孩子怎么会好端端跟着不认识的富商出门游玩?你该问你自己。”罗爱曜说,“我的确拍出一尊白马双佛像,也的确有一位内地富商参与竞价,他要找也应该是找拍卖行打听佛像的来处,或者直接去找拍得的人。平白无故找上你,是不是你或是你家人泄露了什么?”
  柳闻斌在那头很为难,纠结好一阵,哀哀地说了实话:“我儿子不懂事,拍了家里的小像传到网上,给同学炫耀……不知道怎么的就让这商人看见了。这商人应当研究您有一段时间了,拍卖会差一点点就拍到佛像,他很不甘心,就来套我老婆,想买家里的那一尊像。他开出了拍卖的价格啊,我老婆一听人都晕了,怎么劝都劝不住。”
  罗爱曜反倒是立马听出了言外之意,他淡淡道:“你要卖我的像倒也无所谓,毕竟你一家不是我信徒,我与你们关系不深。卖个几千万美金套现,我觉得挺划算的,现在赚钱不容易。”
  “佛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向天发誓,绝对绝对……”
  罗爱曜打断柳闻斌,比人精到底谁更人精,“你老婆儿子本来就不安全,你再发个天打雷劈的假誓,佛像还没卖得出价就全家死光了,你慎重。”先放狠话,再给台阶,“我不希望这什么马先生通过你的渠道与我交涉,我没挑中他,就是他不配。如果卖佛像能解决,你尽管卖吧。”
  话说完,柳闻斌的所有回复似乎都失去力气,柳闻斌应当是不想断掉佛子这层关系,不是信徒也没关系,真当信徒还觉得罗爱曜这佛子太阴呢,给佛子当司机反倒还平等半分。佛子说他要去过年,只是钱的事情就不要打扰他。
  施霜景从厨房回来,看见罗爱曜在回电话,就先不打扰他,进活动室为孩子们重新打开电视,调到少儿台。再一出来,罗爱曜已经收回手机,电话打完了。
  “怎么了?有事?”施霜景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罗爱曜正在摆臭脸。
  “无事。你们午餐要做什么?”
  “随便做些,中午就先垫垫肚子,晚上吃大餐。奶奶昨天就备了很多菜,大爷今天还搞到了两大条新鲜活鱼,年年有余。”施霜景系着围裙,知道罗爱曜不是来帮忙的,说,“要是觉得孩子们太吵,你要不要去楼上的房间?上面应该有空床。或者你回车里也行……”
  罗爱曜忽然笑道:“怎么你现在开始安排我了?怕我无聊?”
  施霜景煞有介事点点头,他还真怕罗爱曜无聊。罗爱曜动不动就整出些大动静,施霜景巴不得罗爱曜能找个乐子吸引一下注意力。
  既然罗爱曜这么说,就是让施霜景别操心他。施霜景去厨房帮厨。七个孩子,加上何晓栋、高大爷和他们家两人,十一个人的饭,大家都愿意吃大锅饭,中午就炒五六个菜,再做个汤,便可以开饭。高大爷很会切菜帮厨,施霜景腌肉、处理香肠,两人配合,半小时就让大家都吃上午饭了。
  罗爱曜拿着锃光瓦亮的铁盘,心里很不适应,这明晃晃是一种降级。他不是故意总做比较,他从前在鸿胪寺,吃食只挑剔,并不忌口,也并不长时间持斋。鸿胪寺同时是外交机构,罗爱曜什么都尝一些。但总体而言,罗爱曜一千年不吃饭也根本饿不死。他不是人。在施霜景家,吃施霜景做的饭,还可以自我宽慰说是喜欢吃人家的因缘和心意。他对外食基本没有兴趣,但吃饭作为一种社交手段,大家都吃,你不吃不好。这不是嫌弃东西不好,纯粹就是懒得配合,不想演。
  这些铁盘还是刘茜当院长之后换的,之前他们都用铁碗呢,根本没办法分开菜色。施霜景有随口一提过这件事。
  施霜景知道罗爱曜吃饭像吃猫食,都只是尝一口,罗爱曜经过施霜景面前时,施霜景作为打饭大哥,悄声说:“都是我炒的,你随便吃吃,不想吃就留在那儿,我打完饭就过来找你。”
  可这时候罗爱曜又会觉得,唔,好像没有那么不想吃。你干嘛还要特意提醒?难道我不知道这道理吗?
  食堂不大,孩子们团坐在一起,用勺吃午饭。施霜景煮了西红柿蛋汤,给每个小孩都舀了一碗,放在他们的铁盘旁边。
  高大爷坐到一边去刷抖音吃饭,何晓栋孤零零坐着,施霜景端着铁盘,他知道他要坐到罗爱曜身边,但他看何晓栋独坐,稍微有点心里过意不去,就过去问了一下:“晓栋,过来一起坐?”
  “不了吧?你带来的这个罗老师挺严肃的,有点怵他。”何晓栋屈起一腿踩在椅子上,意思是他就自己吃了,不需要施霜景关心。
  回到桌前,罗爱曜说:“你人很好,但好人无用,很自讨没趣。”这是点评刚才施霜景自作多情的邀请。
  “哦。”
  施霜景不肯定也不反驳,知道了。
  “这香肠太咸。”罗爱曜用筷子将吃不惯的都扒到一边,确实只吃素。
  “我们这里做的香肠都是咸辣味,不像广东的香肠,有点甜甜的。”施霜景从罗爱曜盘里夹菜过来,自己吃了,“吃过饭我要带小朋友们去睡午觉,然后下来准备晚餐食材,估计得忙一个下午了。晚上我们吃完饭,我陪他们看会儿春晚,送他们睡觉,我们十点回家?”
  罗爱曜问:“刘茜不是希望你晚上能陪他们吗?”
  施霜景将声音再压低半分:“可是我想和你跨年。能不能请鬼子母神代看一下?”
  不得不说,施霜景越来越会哄罗爱曜了。每次觉得施霜景瞎忙活、大无畏的时候,施霜景又会突然像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冒出自己的小念头。罗爱曜还能说什么?罗爱曜颔首,答应呗。
  和施霜景生活就是这样,每件事都非常具体,具体到有些烦琐,皆是俗不可耐,可偏偏罗爱曜又徒生耐心。一天是一天,和施霜景过日子,对时间的感知非常稳定,每分每秒的流逝都很清晰,这就很像一把锉刀,将罗爱曜对时间的圆钝理解又重新打磨锋利,成为某种刺激。罗爱曜知道这是倒计时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