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
  任城王妃哑然,更让她发出一阵笑声。
  “哀家知道你恨我,不然你以为,你有机会害哀家么?”
  此话一出,余下三人竞相愕然。
  “姑母?”
  饶是冯初,都不知冯芷君为何要这般做。
  “哈......”冯芷君眉眼平缓,毒药与痛苦似乎只能给她带来憔悴,却并不能折损她的风华。
  “哀家给了你机会,可见哀家并不该绝于此。”
  生死之事,爱恨之情,在她眼中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逾越的高山。
  “但你也无需担忧,哀家时日......想必无多。”冯芷君双手合十,“此乃天命,哀家亦无心怪罪于你,因果有常,善恶有报,这是哀家应得的。”
  “岂有贞烈之家飘零凋残,无情之人荣华富贵的道理?”
  冯芷君望向拓跋聿,与她相视,意味深长,“解铃还需系铃人......哀家作下的事,自然是哀家来解。”
  想来只有她这条命,能终结大魏皇族内亲缘稀薄,相爱相杀的血雨腥风。
  拓跋聿瞳孔骤缩,她忽然、忽然明白了,拓跋琅薨逝的那日,为何是死于饮鸩!
  “聿儿......阿耆尼......”冯芷君说了这般多的话,已然有些累了,“待任城王家的孩子,还有王妃,好一些罢。”
  “臣,遵旨。”
  “孙儿遵旨。”
  冯芷君缓慢平和地舒下一口气,“哀家......困了......”
  ......
  真傲慢呐。
  飞来的麻雀儿停驻在安昌殿的莲花瓦当上,东啄西啄,日啄夜啄,也不晓得何时才能敲动安昌殿上一片瓦来。
  徐文容怅然地收回视线,她并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反倒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冯芷君的骨子里便没有‘认错’二字,她的抱歉都带着上位者的‘恩赏’,还要反过来宽恕她的仇恨。
  倒是她,依旧不知该何去何从。
  “王妃留步。”
  徐文容闻言回头,冯初恰自玉阶上下来。
  “冯大人,有何见教?”
  她的话里满是冰碴子,扎得人生疼,这也难怪......
  “......不敢,”冯初俯首行礼,给太皇太后投毒是她所为,冯初亦没了那点杀气,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王子郡主们,可都安好?”
  “托冯大人和陛下的福,不敢不安好。”
  ......
  冯初在她这碰了一鼻子灰,本欲忍气吞声,却发觉自己即便如何低声下气,低三下四,任城王府与冯家、乃至陛下的龃龉,也未必修复得好。
  索性直起了腰,拿出在朝中睥睨的态势来,“王妃厌恶臣,是应当的,只是......王妃再怎么样,也当为你的孩儿们考量。”
  “......冯大人是在威胁妾身么?”
  即便郑氏西去前,同她说要为自个儿活,可这并不代表她不在意这些孩子们了。
  相反,她不愿自己的孩儿要同他们的阿耶一般,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
  她想为他们争出一片天来。
  “岂敢。”冯初又下了两个台阶,离得近了些,“我无意再加深龃龉,更不愿怨念牵扯到大魏国本,想来,王妃应当也是这么个心思。”
  “我与陛下仔细想了想,知子莫若母,我二人也不愿做将孩儿从母亲身旁夺走的恶人。”
  徐文容错愕,虽然有些事在朝野中如今已经是心照不宣,可当事人这般坦诚,倒令人想不到。
  “高柳县离平城很近,不知王妃愿不愿意受这个累,”冯初面上无多少笑意,但依旧是真挚的,“自一县始,为国教□□,为君之道?”
  “你倒坦荡。”
  徐文容敛了冷嘲热讽,“......让我一妇道人家为帝师,冯大人不怕日后的储君长于妇人之手,上不得台面么?”
  冯初怪异地苦笑了一下,扭头望向身后的安昌殿,眼中晦涩。
  徐文容立时知晓自己失言。
  却听得眼前人以人前罕见的温柔声音说道:
  “陛下,是我唯一的道,也是大魏唯一的道。”
  “金鹰之谶的明君,怎么会上不得台面呢?”
  冯初没有因她的失言而恼怒,偏了偏头,“王妃不该断言。更何况......”
  “臣相信王妃有此魄力。”
  “为一国之君的师长的魄力。”
  温和的话语似春风扶柳,暖阳化雪。
  徐文容低下头,暗暗苦笑一声,“怪不得朝野上下说冯大人轩轩如霞,清风明月,您这种人,倒真难让人记恨上。”
  “王妃过誉了。”
  她默了一瞬,抬头直视冯初双眸,“任城王府并不会感激大人与陛下,更不会原谅太皇太后。”
  冯初嘴角微僵,又松下,“臣知。”
  “往后,公是公,私是私,泾渭分明。”
  “好。”
  “至于大人所提之事......”
  徐文容阖眼,复又睁眼,“冯家人都不怕大风刮木,旁人论短......妾身和任城王府更没有怕的道理。”
  第97章 僧娑洛
  爱与死亡,是人一生永恒的主题。
  那日拓跋聿自安昌殿退出来后,欲往佛堂静心,冯初道要与任城王妃说几句话,她猜是关于储君之事,就由着冯初去了,谁料到不过三刻钟功夫,就传来冯初晕厥的消息。
  拓跋聿懊得要命,她*单看出来冯初因冯芷君身体受创,心神不宁,不成想悲恸至此。
  她特地推了第二日的朝会,守在冯初身旁。
  谁知这人竟那么倔,醒来后便是要处理公文,绝口不肯提自己哀恸的心事。
  她在逃避。
  冯芷君堪破天命,自甘认下是冯芷君的事情,可冯初堪不破,深重的情谊和自小的责任迫使她强撑脊梁,装作一派温和,让人还觉得她是大魏的国之柱石。
  风吹不倒,雨打不垮。
  重阳日,杜桥献狐,殿上泣音,拉开改革法度的序幕。
  冯初身为尚书令兼着洛州的刺史,没有一刻闲得下来,就是有片刻的安生得闲,也是往安昌殿去,侍奉汤药。
  她将自己封了起来,就连拓跋聿,都只能被迫看着,看着金玉陷泥沼,看着石佛塞枯草。
  可是装出来的安好,怎会是真的安好?
  这份郁气彻底有朝一日在朝堂上爆发出来,素来隽秀温和的人当着衙署众人面前,冲着拒绝变法的顽固分子发了好大的火:
  “我除开是这尚书令,还是洛州的刺史,肩着这一州军民。若因变法而致使民乱,圣上要降罪,便降我的罪,百姓要骂娘,该骂我的娘,你们不敢担的事,我担着,这还不够么!”
  官衙内哪里见过这阵势,一个个噤若寒蝉。
  当日这事,就到了拓跋聿耳中。
  今夜的平城没有星宿,月光如冻水,冷出了一层薄霜,结在平城千家百户的房檐上,风影伴灯,婆娑暗火。
  宽大的斗篷罩着清秀的女子,自宫车上缓缓而下,叩响了京兆侯府的门。
  夤夜叩门,哪有寻常事?
  门人到底也算是见多识广,隔着门缝瞧见来人,原本还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一下子全吓干净了。
  “……陛下?小的——”
  “胡咧咧什么?”紫乌不满这门人瞎喊,当即制止,“君侯现在何处?我家小娘子要见她。”
  “诺。”
  “欸——”紫乌不等门人去通传,先唤住了人,自袖袋里取出两颗金珠子,“嘴上没个把门的,你晓得有些话该烂在肚里罢?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你且先去和柏儿娘子说一声就好,我家小娘子认得路的。”
  “诺、诺,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京兆侯府的路拓跋聿熟得很,穿过几处小道拐至冯初歇息的院落,隔老远就瞧见她屋里还点着灯,一看便是还未入睡。
  柏儿得了消息,遥遥见着拓跋聿来,赶忙来迎,“婢子见过陛下,陛下——”
  拓跋聿没让她行完礼,一手将人扶住,眸中的关切快要溢了出来:
  “阿耆尼还未休息?”
  柏儿黯然,摇了摇头,“……君侯自太皇太后身体每况愈下起,就在磋磨自己。”
  拓跋聿心中一痛,皱了皱眉,“你带着人都下去吧。”
  阿耆尼……你这是要熬坏自己么?
  眼前的公文已经出现了些许重影,冯初暗哑着火气,一只手揉捏着穴位,听得屏风外传来步履,竟是没听出是谁:
  “柏儿你莫要劝我,我不想同你生恼。”
  “阿耆尼好大的火气,也不怕将这屋子给点着了。”拓跋聿一手解下身上的斗篷,在冯初愣神之际滑在她怀中,环住她脖颈,灵秀的人儿平添了几分妩媚,靠在她胸膛,“怪吓人的。”
  冯初的火气立时少了几分,“陛下怎么这时候来了,也不说一声。”
  “是你说的,京兆侯府也是朕的,朕想来就来。”
  从前的戏言被拿出来挡了话,冯初哑口无言,虚虚地扬了扬手中文书,“我看完这本,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