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礻部祒。”
  时‘祒’、‘绍’同音,道武帝次子名绍,自小凶狠,其母贺夫人犯错,将被道武帝处死,拓跋绍连夜潜入宫中救母,弑杀道武帝,最终为其兄所诛。
  取与长辈同音之字,已是犯了讳,还是与这么个......
  拓跋聿半天面色不见得和缓,这王妃是不怕死要暗示些什么,还是......
  “不许她用。”
  半晌,拓跋聿否了任城王妃所想,“北海王家的郡主,也是礻部名姓,且不说这腹中孩儿是男是女尚未可知,便是从辈分来讲也不应该。”
  拓跋聿勒令拒了后,又觉言辞激烈,幽幽叹气,撑着头补充道:
  “......她若铁了心要取个同当年清河王一般音的名字......就令她用力部‘劭’。”
  拓跋聿深吸一口气,紫乌见她还想说什么,等了许久,却只等到她摆了摆手。
  方要退出去,又被叫住。
  “......慢着。”
  “召宋直来。”
  紫乌退去,殿门合上,将外头的热风通通挡住,她靠着桌案,不住苦笑。
  大魏的国主似乎都会陷入不幸的循环。
  破碎的幼年、残缺的双亲,恨着爱着,都是至亲。
  而在他们登上大位以后,却又不可避免地重复曾经他们所痛恨的事情。
  宿命轮回总似咒。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年无期。”
  “万年无期,哼......这天下何来不死之人,不亡之国啊......”
  拓跋聿将所有的奏折归置一边,语气虽平缓,但总听着心情欠佳。
  宋直俯首,不敢多接话。
  “让你游说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除了太皇太后几个根深蒂固的党羽,大多数朝中官员,选择隔岸观火,多是两不相帮。”
  “宋直,朕提拔你上来,你我君臣之间,说什么漂亮话遮遮掩掩?”
  冯芷君在朝中党魁便是刘仁诲一家,桃李满天下,朝中汉人文官一大半是他们提拔上来的。
  两不相帮之人,能有多少呢?
  “其实,太皇太后年岁已高,党羽之中,也并非都忠心耿耿。”
  两不相帮,已是不易。
  “只是......刘家不肯投诚,多少难办了些。”
  “这天底下,大多都是从众之人,忌讳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宁肯心甘情愿一辈子求一个‘稳’字,随波逐流。”
  “这些求稳之人,朕与太皇太后相争,是派不上用场的。”
  拓跋聿敲着桌案,纤细的手指在案面上细细摩挲,缄默了一会儿,说起来一桩公案:
  “汉武帝时,关内侯李敢因愤恨伤大将军卫青,后来此事......是如何结得来着?”
  宋直闻言怔忡,抬眼瞧见拓跋聿灵秀沉静的眼眸下是晦涩难懂的暗波,再度俯首:
  “诺。”
  骄阳炙烤着黄土,冯初坐在水榭中,翻阅着洛州来的文书,慕容蓟坐在她对面,安静地饮着蜜水。
  冯初看了她一眼,也不知何时,这军中翠虎也开始学起文人雅劲了,这一身素色裲裆,端盏饮水的态势,也不晓得是和谁学的。
  “君侯当真放心么?”
  嗯?
  冯初手上批阅公文的笔不停歇,四下无人,“不知蓟娘说的是什么事?”
  “陛下......君侯当真放心么?”
  慕容蓟素来是她门人当中最为理智之人,平生那点子冲动怕是早在武川时就消磨干净了。
  “不相信陛下,我还能相信谁呢?”
  冯初粲然一笑,“是相信姑母篡位以后,能让这天下不掀起战乱,还是相信来日这皇位落在我阿耶、阿兄们手中,我的下场,会比落在陛下手中好?”
  倒不是她不相信自家家风,恰因为她太知晓自家父兄也好姊妹也罢,包括她自己在内,都没有冯芷君的开拓之气,真坐上那位子,逢此乱世,怕是得之不配,失之骤然。
  “在如今这个当口,急流勇退,非陛下怨我,而是陛下要保我、保冯家。”
  若还像此前那般权势熏天,就算她与冯家不想与陛下斗个你死我活,攀附着他们的人,谁能保证这其中没有野心昭昭之辈呢?
  可将自身生杀大权、冯家的生死一并交予陛下......
  她还想劝,冯初却忽得道:“杜娘她离开平城,有多久了?”
  “七个月零十三天。”慕容蓟脱口而出,旋即怔忪,“君侯问这个做什么?”
  冯初低笑,索性捅破了窗户纸,“蓟娘可会担忧,担忧杜娘她辜负了你?”
  “怎会!她与我知心......”
  话说到一半,慕容蓟骇然住了口,不敢置信地望着冯初,她与杜娘、可是君侯与陛下──
  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让慕容蓟久久不能平复,望着冯初,话怎么也出不来:
  “君、君侯,您、您、可是──”
  冯初莞尔,搁下笔,右手贴在心口,“我此处,与她也是相通的。”
  【作者有话说】
  额……在这里澄清文章里面写的一个错误啊。
  树莓这个大近视当时查资料时候,把‘祒’和‘袑’看岔劈了,南北朝时期和绍同音的是袑不是祒。
  倘若袑的字义挺好那我也就改个名算了,问题是袑的意思是裤!裆!布!
  我不能真让一小姑娘叫拓跋裤!裆!布![捂脸笑哭]所以只好将错就错,在这里写祒绍同音。[我就说怎么真有读者打算叫小姑娘布布[裂开]晋江啊[裂开]]
  (宽恕我吧[狗头][合十])
  另,可能有小朋友曾经疑惑过,历史上拓跋弘为啥会给给儿子起名拓跋宏,爹和儿子叫一个音不好吧。
  其实原因就是当时宏弘在当时发音不一样,这俩字是在元代左右才同音的。[合十]
  第81章 欲苦
  ◎陛下呢?陛下......不会痛么?◎
  时值七月末,平城的街巷中忽传出一则事闻来,说的是刘固在酒肆内嗤笑军中粗人,连带着辱了拓跋驰、慕容蓟两人。
  名士狷狂不羁,偶有狂悖之语,本是寻常,刘固又是个嗜酒如命的。
  偏生这话不是对着清谈文士们讲起,而是在同僚们面前。
  又偏生这话,落到了拓跋祎耳朵里。
  当日拓跋祎就策马杀到酒肆当中,提拳砸瓮,带着十几个亲随将刘固打了个七荤八素,牙都落了两三颗。
  刘仁诲一把年纪,本就不愿看到自己儿子整日饮酒的堕落模样,倒是愿意认自个儿理亏。
  将将歇了两三日,城中不知哪处又传出刘固新写了篇赋,是讽刺拓跋祎的。
  拓跋祎亦不管青红皂白,仍是打了再说。
  事情越闹越大,最后两个人争到了朝堂之上,一个被酒色行散掏空了身子的壮年男子同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扭打一团。
  拓跋聿和冯芷君的脸都黑作一团,各打二十棍,给扔出了宫去。
  拓跋祎与刘固的梁子,至此算是结上了。
  “往年秋狩,都是这些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杂汉同皇姊狩猎么?”
  中秋刚过,魏国君臣田猎,随行的队伍浩浩荡荡,拓跋祎护卫拓跋聿身旁,形容恣狂。
  说这话时还狠狠地瞪了眼刘固。
  “你若再说这种话,休怪朕抽你鞭子。”
  拓跋聿斜她一眼,朗声道,“汉人也好,鲜卑也罢,种子撒在我大魏的土壤下,开出来的就是我大魏的花!”
  “何分彼此?!”
  “......诺,是皇妹失言了。”拓跋祎垂首认错,然着实瞧不出多少真心。
  她心思太浅,全然浮于表面,拓跋聿压低了声音,“朕知道你在不服什么,届时到了林苑,你该如何下他面子便如何下他面子,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拓跋聿顿了顿,灵秀的眉眼罕见地坚定,“推行汉学,胡汉混一,乃我大魏国策,只要朕活一日,国策便不会变一日。”
  恩威并施之下,又切中拓跋祎心思,她自是听劝臣服,语气也昂扬了不少:
  “诺!皇姊,待会儿臣妹定为皇姊猎头皮子都不见得坏的狐子来,给皇姊做大氅!”
  好生热闹。
  冯初浅笑,缀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看着年少的拓跋祎叽叽喳喳,如雀儿一般......
  倒让她想起她与拓跋聿的初见了。
  那时的她一点也不缄默,拉着她一路问这问那。
  而今想来,仍如昨日,可眼前人,已然是风华正茂的青年女子了。
  身前的帝王披着身墨色大氅,老气的颜色盖不住她的容貌青葱,杏眼水润灵动,细看下却是一片沉静。
  冯初心里头忽得一涩,涌起想将人扯入帐中、再不叫其他人见的念头来。
  如此荒诞的心绪刚起来,就被她压住。
  自己当真是疯了......
  “君侯走神了。”慕容蓟不知何时策马上前而来,不意外地轻嚇了冯初一跳。
  冯初目露无奈,慕容蓟眼中罕见的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