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她若显现出半分犹豫,就会让底下人愈发心惊胆战是否跟对了人。
  届时临阵倒戈,也不过皇帝一句话的事!
  冯初咬牙,彻底摒弃掉心头那点恻隐之心,行了一礼,“多谢将军点拨!”
  慕容蓟一愣,冯初的礼遇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大、大人言重了......”
  “你拿了兵符,带一半人,赶紧去接手宫门,接管羽林是一回事,也防着听见风声的人想进宫摘果子。”
  慕容蓟来时不是单枪匹马,还带着两百余名亲兵。
  “剩下这半人,同我走!”
  困兽是何模样?
  焚香缭绕,烧心灼肺。
  拓跋允迟迟未归,让拓跋弭心生焦躁,远处偶有金戈相撞之音,催得他想跃马而去,看看所谓‘谋反’,究竟是何缘由。
  但一次次都被脑海中拓跋允“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话给拦了下来。
  殿外忽然涌起一阵骚动,拓跋弭蓦然心间一梗,闯出殿门外,竟然被周围执戟的羽林给拦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拓跋弭大骇,“这是要反了天了?!”
  羽林无所动,缄默地直视前方,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宫灯下,身披大氅的冯初竟然叫一群虎贲簇拥着,站在殿前。
  拓跋弭不可置信:“冯初?!你这是要做什么!”
  “彭城王谋反,臣携虎贲,入宫勤王。”
  冯初朗声,昏昏的火光中,她的表情不甚明晰。
  “是彭城王谋反,还是你谋反!?”
  拓跋弭在玉阶上怒斥,“慕容云为奸臣所害,冯跋自立为天王,你冯家当真是一脉相承!”
  “太后有言让婢子代传:哀家不敢学王皇后,郡公亦不敢学王莽。然文成帝有亲民爱民之心,在位之时整饬朝纲,肃清吏治,哀家就当陛下祝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清丽的女音穿过长风来到殿前,披坚执锐的甲士簇拥着人,自东而来。
  太后驾临。
  怪不得......怪不得殿前虎贲羽林未能打起来。
  拓跋弭觉着自己像是个伶人,所作所为都逃不过这女人的手心。
  “你──”
  拓跋弭怒从心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旁羽林郎腰间环首刀,一刀封喉。
  “你到底想要什么?”拓跋弭剑指车辇中的冯芷君,“荣华富贵,冯家那一样缺了?太后尊崇,朕何时短过你?”
  “你就非要做女君、做褚后?”
  冯芷君手中盘着的白菩提子停了下来。
  若非内外不宁,她是连临朝称制都犹觉不足的。
  可惜这话,不能说给旁人听。
  “陛下此言差矣。”冯芷君挑开珠帘,白玉色的手臂似神似妖,蛊惑中不知要将国度带向何方。
  “褚后临朝,群臣奏事称陛下,看似风光,内里朝政却还是把持在世家大族手中。”
  “王与马共天下......听着都笑人。”
  “哀家,可不学她。”
  拓跋弭呼吸一窒,他问不出‘为何你还不知足’之类的话了。
  沾染了权力的人,有几个是会知足的呢?
  只要他还在世一日,就是冯芷君横亘在她与至高权柄上的一道墙。
  “你没有心......”拓跋弭干巴巴地说道,“父皇待你这般好,你──”
  “先帝知遇之恩,哀家感佩于心。”她这话说的真心,若不是他将她封为皇后,他英年早逝,她哪里能有今日。
  珠帘终于缓缓拉开,久违的月光映照在她的面庞,露出颠倒众生的笑来,“所以,哀家立誓要在哀家手上,让大魏,国泰民安,物皋人熙!”
  “陛下,夜深露重,早些回殿内安歇才是。”
  野心勃勃的面孔几乎是一瞬间变得温婉,“还是......陛下今夜受惊,想让阿娘,给陛下哼些哄孩童的歌儿来,方能就寝?”
  士可杀,不可辱!
  拓跋弭瞳孔骤缩,“妖后!拿命来!”
  半个殿内都是太后的眼线,如此‘弑君罔上’的手段,宫内的各个人精都选择了绥靖。
  多荒唐。
  “阿耆尼。”
  面对着冲上前来的拓跋弭,冯芷君制止了再度张弓搭箭的冯初。
  “弑君之名,怎能让你来背?”
  宫殿的阴角中窜出一个内侍,拓跋弭不防,竟然叫他掀翻在地。
  “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皇帝的仇人了......”
  冯初听见姑母悠悠的叹息。
  “你们几个,扶陛下入殿。”
  堂堂一国之君,以一种极为屈辱的方式扭送入殿。
  冯初望着被七八个大汉抬入殿内,还在兀自挣扎的拓跋弭,虽不怜悯,却也生出许多怅然。
  有些路上,注定带着血。
  “阿耆尼,替哀家拟旨。”冯芷君显然不会有这些不该有的情绪,“彭城王谋反,任城王允率兵拒敌,不幸薨世。陛下身染重疾,暂由皇太女聿监国,太傅冯颂辅政。”
  她的眼瞳带着威慑:“阿耆尼,可晓得这旨意,该如何写了?”
  “诺。”
  “这里的事情,你可以不用管了。”冯芷君摆摆手,“回安昌殿,向太女殿下道喜去吧。”
  “诺!”
  道喜......
  宫道漫长,冯初心如擂鼓,竟是比今夜行谋逆之事时还跳得快些。
  今夜她知晓她注定成不了同姑母一般的人物。
  她有抱负,少野心,更做不到人人为她所用,顺她则昌,逆她则亡。
  当拓跋弭被扛进殿里的那一刻起,冯初就知晓,冯芷君开始提防她了。
  因此将她支开,去给拓跋聿道喜。
  更让她害怕的是,她该如何面对拓跋聿?
  抛开小殿下对她起的大逆不道的心思不谈,她待她也算一片赤忱真心。
  她又该如何言明自己自除开与她相识的第一面后,所有的示好、善待,都带着目的与算计。
  不纯粹之人却碰上了纯粹的心,在任何感情中都显得那么死罪难逃。
  她的步伐越走越凌乱,在柏儿的搀扶下,跌跌撞撞来到安昌殿,没成想恰好撞上听闻风声匆忙起来的拓跋聿。
  因失血而惨白的面庞越发显得灰败。
  冯初大口大口地呼吸,鱼儿搁浅在岸上,最后挣扎求存。
  “殿下,太后有──”
  她才吐出几个字,眼前一黑,栽倒下地。
  “阿耆尼!!!”
  【作者有话说】
  慕容云:北燕开国君主,后燕慕容宝养子,高句丽族,原名高云。
  文成帝:此处指北燕文成帝冯跋,慕容云为人所害后登基称帝,维持北燕政权二十年稳定。
  女君:指邓绥,东汉太后,汉和帝27岁驾崩后执掌朝政16年,为政时属于开局天灾肩挑大梁。
  褚后:指褚蒜子,东晋司马岳皇后,三度临朝听政,执掌朝政四十年,群臣奏事称‘皇太后陛下’,但其本身存在掣肘于世家大族、与桓温斡旋。
  另:我之后文中冯芷君也是称的‘陛下’,所以有时候看到陛下不一定是称呼小聿儿哈。并且有时候太后和太皇太后会混用(懒惰的作者不想改)
  第34章 九泉
  ◎大魏,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史家会如何书写这一日、这一生、这一个她呢?
  “你真的恨我。”
  冯芷君施施然在殿内寻了个位置,身前站着一尊杀神似的慕容蓟,身后站着妙观。
  殿中其余人都退了出去,殿外是二百虎贲。
  “朕难道不该恨你么?”
  天边不知何时泛起瓦蓝,明净、透亮,像是波斯进贡的琉璃器皿。
  青年帝王站在光影明灭中,强打起属于皇室的最后一分自尊。
  “随你。”冯芷君很平静,没有得胜的喜悦,宛若老友叙旧。
  “哀家对你,也倾注了不少心血。”冯芷君摆弄着案上杯盏,浅浅笑道:“只是......假手于人施展抱负,哪有自己上手来的痛快呢?”
  “还政的日子,哀家总觉着,自己才是傀儡皇帝。”
  这话僭越得过分,可现在也没有人能反驳她了。
  “朕自今日才明白,女人的野心,竟也能如此之大。”
  “哼──”
  碗盏滑离了指尖,在桌案上打着圈儿。
  冯芷君喑哑着笑,“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不都是人么?陛下,这宫里连无人管的狸奴雀奴都在往高了跳。”
  “您为何天真地觉得,女人的野心便不该这么高呢?”
  “哀家不取而代之,是哀家担忧引起朝局不稳、中原板荡,非哀家无能、非哀家不敢。”
  “陛下该好好感谢拓跋家这区区半壁江山和南面的萧家,顺便再多谢哀家这一点,忧国忧民之心。”
  “还有──”
  冯芷君支着下巴,佯作困惑,“陛下既然以为女子没有那么大野心,为何又这么惧怕哀家呢?”
  “莫不是在陛下眼中,哀家成男身了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