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梦到什么了?”
  一道有些陌生,但莫名入耳的声音传来。明含之抬起眼眸,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身影。
  那人所着衣衫极为素净, 青衣布衫, 好似只是寻常百姓, 可身上的气质与那难让人忽视的面容,都在强调着他的特殊。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得像是夜色中的古井, 毫无波澜。
  “……是你!”
  明含之尚未从梦境中回过神来,便见到了这个人,她猛然朝后一缩,后背撞上了船身。不大的小舟被她激烈的动作激地摇了摇,让她丧失了重心,身子摇晃。
  男人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明含之惊恐地看着他,下意识便要甩开,可就在甩开之前,男人先一步松开了手,起身出了船舱。
  明含之抱着双臂,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
  脑中乱糟糟的,她好像遇到了劫匪,然后便有一个身影闯入车中,将她劫走。
  明含之壮着胆子,硬着头皮问他:“你是何人?”
  乌篷船上只有两人,连船夫都没有,不见劫匪的身影。
  那人没有回答她,只摇动船桨,让船只继续朝前而行。
  “你杀了韩度,”明含之挣扎道:“你还伤害我兄长,现在绑走我,是想要以我为质要挟我家人吗?”
  见那人没什么反应,明含之声音大了几分:
  “你应当知晓我的身份,那也该掂量掂量此事究竟是否能为,我阿姐是太子妃,那些护卫都是我姐夫给我的人,他们死了,我丢了,东宫肯定会知晓的!到时候太子降罪,你可有命……”
  一个小药瓶被扔到了她的面前。
  明含之匆忙伸手,仍没接住,好在那药瓶掉在被子上,没摔碎:“这是什么?”
  “解药。”
  男人终于开口:“昨夜的余毒需得及时清。”
  “毒?”
  明含之惊掉了下巴,“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何时有毒,我怎不知?”
  那人又不说话了。
  明含之忽然想起昨夜在马车中闻到的奇异香气,捏着药瓶的手紧了紧,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眼下情况,到底还是倒出了一颗,送入口中。
  “……是你救了我?”
  她试探着问。
  那男人淡淡抬眸,与她对上了视线。
  “嗯。”
  明含之心中莫名升起些奇怪的感觉,又说不清楚来由,只好移开眼,讷讷道:“多谢。”
  劫匪来势汹汹,若不是那什么毒,她怕是要折于悍匪刀下了。
  “那你,你可知昨日那些劫匪是什么来头?为何会盯上我?”
  她明明行得低调,也没大手大脚地花银子。
  明含之:“你又是为何要救我?前几日,我还瞧见你……你和我阿兄打架……”
  说打架都太轻了,刀刀见血的打法,都是冲着人命去的。
  男人不回答,却也没阻拦,明含之渐渐大了胆子,又问道:“你不伤害我,是不是我对你还有用?我阿姐和姐夫就在豫州,你送我过去,到时候钱财什么的不在话下。”
  “青州。”
  男人开口,在明含之怔愣的目光下,道:“去青州。”
  “你阿姐,和姐夫,会去青州。”
  他划动着船桨,目光投向刚亮的天色:“睡一觉吧,等睡醒,就可以上商船了,会快很多。”
  明含之靠在榻上,心中不定。
  她算是知道了,这人嘴巴严得很,不管她怎么问,他都不会说的。
  心里忽然泄了气,昨日夜里的害怕又涌了上来,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离家几月,竟遭遇了这样凶恶的事,昨夜梦里……好像还做了个很可怕的梦,那梦真得像真正发生过似的,让她心里惴惴难安。
  她忍不住躲在后面抹起眼泪,饶是她尽力忍住,泪水还是跟珠串似的掉下来,低低的吸气声让男人终于有了除了漠然之外的犹豫神色,他取出帕子,递到了她身前。
  “别哭了。”
  明含之抬眼,泪水不停,期期艾艾:“那你叫什么呀,你送我去青州,我总不能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没有名姓。”
  他淡声道。
  “怎会没有名姓?”还有些天真的小娘子不禁发问。
  “无父无母,无家之人,没有名姓。”
  他声音很淡,明含之从中听出了几分冷。
  她擦了眼泪:“那你身边的人怎么称呼你,我总不能叫你声阿兄吧?”
  不知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他转过身,不再去看她可怜巴巴的小脸。
  “……如果一定要有名姓的话,我叫綦莫。”
  莫寻来路,莫问前程的莫。
  -
  青州的战事来得在意料之中。
  几人收到消息时,已到三月,春暖花开,勉强安稳了一个冬日的倭寇终于耐不住性子,于深夜朝青州沿海的庆云港发起突袭。
  这一回袭击来得声势浩大,不过一夜的功夫,庆云港便沦陷为倭寇的领地,连带着周遭的镇县村庄都遭到了威胁。
  好在杨秀荷与她手下的弟兄及时带着乡民转移,才免去了许多人命的损失。
  次日,朝廷八百里加急的信报就送来了豫州。命太子前往青州,抗击倭寇。
  太子一行眼看着要离开豫州,颖川郡守府上下大喜,终于松快了下来。
  这大半月的日子,彭阳珲连肉都不敢多吃,暗地里给那处送了不少好处,其中不乏真金白银。他可是大出血了,但太子那边始终淡淡,让他看不清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眼下太子即将奔赴青州,想来也无暇再顾及他。
  等太子一走,他就要把那郑文宏从牢里弄出来……不,就给他关在牢里,既然齐王给他治了个不敬之罪,那他定然要叫此人好好感受感受他的手段,让他永远开t不了口——
  “彭大人,”有小卒前来报信:“太子殿下有令,将郑监事贬往常郡,当个教谕了。”
  “什么?”
  彭阳珲差点觉得自己听错了,转而一乐,低喃道:“没想到这太子,还挺记仇的。”
  治水监事再如何,好歹还有几分话语权,是正七品的官职,手下还管着许多修造堤坝的小官。但贬往常郡一个小县当教谕,那可直接连降几级,连官阶都没了!
  还是太子亲自下的令,这么一来,郑文宏若还想再往上升,可比之前还要难上百倍。
  就是常郡……彭阳珲转念一想,常郡距离那处还远的很,不足为惧。
  “贬了就贬了,一个小官,哪值得咱们费心。这样,等他离开之日,送他几两银子去,免得连路费都无!”
  彭阳珲笑着转身,换了官服,去官署了。
  ……
  明蕴之去见了郑文宏的妻子张氏,她快要临盆,情绪倒是还好,昨夜里见了丈夫一面,知晓他要往远方去,将这些日子纳的鞋底都塞给了他,只嘱咐他路上安心。
  张氏不懂政事,但愿意相信太子和太子妃。她道:“多谢娘娘为我操心,还为我准备了马车回娘家。我一定好生养好身子,给孩子生下来,到时候,给娘娘送喜蛋。”
  明蕴之笑着应了。
  她从张氏处回到屋中,屋中的东西早已收拾出来,大半都搬到了车上。
  打点好一切,明蕴之问秋朔,“还是没消息么?”
  秋朔摇了摇头。
  东宫暗卫的消息三日一回,明蕴之一直知晓妹妹的去向,对她的行踪心里有数,但两日前,原本应收到的消息忽然断了。她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日,她便与裴彧讲明此事,不仅派人去寻含之,更寻了人,去盯着她将要离开扬州的兄长。
  扬州牧生辰已过,明存之没了停留的理由,也该回益州了。
  秋朔:“娘娘不必着急,属下已派了人去寻,这几日应当会有结果。”
  明蕴之只能压下心头略有些焦躁的情绪,目光投向那穿上铠甲的男人。
  等到屋中的侍从都收拾好了行装,离开屋子,她才问道:“殿下让郑监事往常郡去,可是想要他去豫州的事?”
  裴彧颔首。
  想来一招声东击西,以倭寇侵扰将朝廷的视线转移至青州,好将私兵养于豫州,以便日后起事。
  这才是他想让郑文宏交出的,能让豫州大半官员落马的罪证。
  只是……
  “提前了。”
  明蕴之不解:“什么?”
  裴彧:“许多事,都提前了。这说明……有人着急了。”
  梦中的上一世,青州的战事起于半月之后,且只是一小拨骚扰,烧杀抢掠完便抽身,并未大张旗鼓地占据港口。
  又过了将近半月,攻势才更加强烈了起来,朝廷此时才下了令,命当时正在兖州的太子前去镇压。
  豫州、兖州、青州本就是他早已定好的路线,纵无战事,他也会前去青州。
  这一世他在许多事上将计就计,却也在许多细微之处改变了行事作风,那背后之人显然比上一世更为张扬,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