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在逃白月光 第48节
  陆知行不由自主看向姜妤,她把干艾草捆成捆,正往竹架高处放,可是个子不够,加之肩膀有伤,不大敢抬胳膊,踮脚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不慎踩到碎瓦片,足下趔趄。
  陆知行赶忙上前,“小心。”
  姜妤没用上他扶,自己抓住竹架站稳了,艾草摔在地上,激起一泼扬尘。
  她缓了口气,道,“我没事。”
  说着俯身捡起药捆,重新尝试往架顶搁。
  陆知行看不下去,“我来吧。”
  他伸手接过,轻轻松松放到上面,才道,“靖王只是说给孩子们寻个住处,作为交换,让我给他开些安枕助眠的药。”
  姜妤冲他笑笑,“他的事,知行哥不必告诉我的。”
  她神色温静,语气清淡得像是随手拂去案角微尘。
  陆知行松了口气,“我知道了。”
  *
  裴疏则手底下的人办事利索,还没入夜,便安排好了足以容纳孩童的宅院,离杏林春只隔一条街,来传话的扈卫给陆知行送上地契,说靖王已将这所宅子买下,战事结束后,孩子们也不必再回城外居住。
  薄薄一张房契落在手心,压得人心头沉重,陆知行无力苦笑,他出身清贵,一直觉得鹤陵排外,强龙难压地头蛇,原来只是因为这条龙还不够强。
  扈卫道,“陆公子看看有什么需要拾掇的,卑职领了帮手,即刻便能帮公子搬家,不会耽搁孩子们今晚休息。”
  陆知行舒了口气,“也好,您随我来。”
  裴疏则派来的马车十分富余,把行囊收拾妥当之后,还有两辆空着,足够连人带物一趟送到。
  听说有新房子住,孩童们都很高兴,芸儿过来摇姜妤的手,“姐姐和我们一块过去吧,看看新住的地方漂不漂亮。”
  姜妤倚着门框,温柔莞尔,“姐姐今天有些累了,你们先去好吗?”
  芸儿有点失望,还是乖巧点头,颠颠跑上马车,从里面探出脑袋,和她摆手。
  姜妤弯起眼睛,目送他们出去。
  陆知行把芳枝也带上了,说是有个姑娘家照应,免得疏漏。
  杏林春只剩她一个人,姜妤坐在石阶上,仰头望向天边。
  黑夜尚未完全降下,一弯弦月挂在山顶,远处几颗星子微微闪烁,草丛中不时传出螽斯虫鸣。
  这样柔和暗昧的暮色,总是让人平添惆怅。
  她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目光回转,落在院门后的颀长身影上,毫不意外,依旧静静坐着,等对方过来。
  墨色袍裾挨近,几乎触到她阶下裙角。
  两人视线交汇,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裴疏则先忍不住,轻声唤她,“妤儿。”
  姜妤冷淡凉声,“我现在叫苏愈。”
  裴疏则眸色微黯,“那个叫芸儿的孩子与我说过了。”
  姜妤道,“我很喜欢他们。”
  “你是为了他们在等我。”
  “你也是趁这个时候,过来单独和我见面。”
  两人都太了解彼此,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知道对方打什么算盘。
  姜妤没耐心再与他周旋下去,敛裙起身,因站在台阶上,视线几乎与他齐平,“所以你在城内为孩子们寻新住所,是要以此拦住我吗。”
  裴疏则全然理解她为何以恶意揣测自己,这件事他否认不了,心口依旧微微发疼,“你放心,即便你舍下他们离开,我也不会伤害他们。”
  姜妤目光冷然,淡声道,“知道了。”
  裴疏则眸色微动,“你不会走,对吗?”
  “我走不走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是裴疏则,我希望你听清楚,”姜妤平静道,“不论你使出什么手段,做出什么行动,我都不可能回到你身边。”
  第45章 抱歉看看谁先弄死谁
  早秋热风也因她这句话变得阴冷,裴疏则身形僵滞,问,“你白日和芳枝说,大不了什么?”
  姜妤不假思索,“大不了,和你鱼死网破。”
  裴疏则惨然一哂,檐下角灯透出和暖灯光,他的面庞却愈发苍白,早秋热风卷起墨绸外衫,袍袖腰身皆空荡,像个单薄的剪纸人。
  “别说这个字,妤儿,是我对不住你,该死的人从来不是你,好人就应当好好活着。”
  他呼吸有些不畅,将咳嗽强行压了下去,“我这几日会找陆知行拿药,你若厌我,只当看不见罢了。”
  其实昨天夜里,姜妤便发现了他异常的病容,但她终究什么都没问,转身进屋,反手关上房门。
  裴疏则下意识追上台阶,薄薄的雕花门扇将他挡在外面,尚来不及插上门闩,经不起他随口命人一推。
  他将手放在格扇上,最终什么都没做,慢慢退出去。
  褚未在外面等他,有些意外,“殿下这么早就出来了。”
  裴疏则道,“我就是想来看看她。”
  褚未察觉到异常,不禁皱眉,“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今天早晨太医和您说了什么?”
  裴疏则失笑,“太医无非还是那些车轱辘话,能说什么。”
  他兀自往前走,扯开话题,“潘岳昨晚侥幸逃脱,可有消息了?”
  “是,沿途有守军探到他逃往沅水方向,我们的人还在全力追捕。”
  桓州叛乱以来,西南一直蠢蠢欲动,虽然暂时弹压下去,还不知道这种太平能维持多久,潘岳单骑奔逃,目标明确,想来是找到了可以投靠的人。
  裴疏则沉吟片刻,“松松手,别追太快,知会周边州府和郡县,献潘岳首级者,赐食邑百户,活捉此贼首者,官升三级,拜乡侯。”
  褚未微愣,随即应是,“那桓州叛军残部,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流民参军者若愿归降,编户齐民,若不愿,就地斩杀,原部曲什长流放戍边,百夫长以上职官枭首,各部将传首江南州郡。”
  裴疏则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听来却令人觉之幽冷——这是在威逼利诱,先探探风向,让周边藩将掂掂分量,主动纳投名状。
  褚未一一应下,“我明日便派人快马传令。”
  裴疏则颔首,突然趔趄了一下,足下不稳,伸手扶住巷墙。
  褚未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裴疏则站着没动,压制不住,剧烈喘咳起来。
  褚未白着脸上前搀他,“殿下?”
  裴疏则没能听见褚未的话,他眼前被黑雾覆盖,颅内窜麻痛痒,连神智也一并吞噬,愤怒躁郁没来由涌上心头,发狠捶打额角,感觉被人按住手臂,越发激怒了他,不管不顾将对方往前一推。
  褚未没提防,结结实实摔了一跤,闪到后腰,半天没爬起来,幸而一旁影卫出现,按住了发疯的裴疏则,急声呼唤不醒,只得从他袖中取出瓷瓶,喂他吃药。
  药丸吞下,缓解了不堪忍受的痛楚,裴疏则呼吸紊乱,五感重新回笼时,已然浑身布满冷汗。
  他指端剧痛,发现是方才发病手抓着砖缝,抠劈了指甲。
  褚未踉踉跄跄凑过来,问他怎么样。
  裴疏则双目聚焦,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喃喃问,“我伤到你了吗。”
  他沉声,“我对你动手了?”
  褚未否认,“是属下不当心,自己摔倒的。”
  裴疏则眉头紧锁,从影卫手里抓过瓷瓶,“这样不成,得让太医加药。”
  褚未面色一变,“殿下,这药不能再吃了。”
  裴疏则兀自起身,回往官邸。
  褚未跟上前,“殿下,您听我一句劝,正经将养身体,不然…”
  裴疏则哪里肯听,感觉那该死的黑雾又要漫上来,双耳灌满蝉鸣,几乎要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拔开瓶盖,被褚未劈手夺过。
  他彻底动了怒,“裴疏则!”
  裴疏则一愣,耳鸣声反而小了些。
  褚未劈头盖脸一顿叱骂,“你发什么邪疯,这是饮鸩止渴知不知道?从今天开始,这个祸害东西一粒都不许再吃,你还嫌死得不够快吗?”
  裴疏则站在原地没出声,影卫何曾见过靖王被属下大骂的场面,兀自在墙角瑟瑟,一动都不敢动。
  热风吹拂,冷汗散尽,只余一片冰凉,裴疏则道,“我不是自暴自弃,实在是这两年太忙,接下来只会更忙,你也知道,寻常药石支撑不住。”
  “那就给我好好养病!人死了,事情办得再圆满有什么用?这巍巍山河,岂是你一个病人能一力承担的?”
  裴疏则差点被这句话逗乐,“未叔这话说的,我差点以为自己是忧国忧民的忠良了。”
  褚未被他气得噎住。
  他失望道,“我本以为,您和姜姑娘重逢之后,会好好惜命。”
  裴疏则敛眉,叹了口气,“未叔,有些事急不得,有些事拖不得,现在偏是我的身子急不得,南边局势拖不得,老天实在公平,以往亏欠的统统都要还,我无法顾全,只希望让她脚下土地能够平安,希望她以后可以尽情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褚未缄默良久,“肯定是太医和你说什么了。”
  他见裴疏则一时不言语,面色无比难看,“你是不是快死了?”
  裴疏则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褚未反问,“若无事,你会舍得在杏林春说几句话就出来吗?”
  见裴疏则一时不言语,他越发笃定,拔腿便走,“我自己去问他,我非要问问那个老货给你治成什么样了。”
  裴疏则见势不对,阻拦不成,罕见地对他动了怒,“褚未,现在我连你都吩咐不得了是吗。”
  褚未不得不停下,回身瞪着裴疏则,见他不为所动,按不住一时悲愤,反手将瓷瓶砸碎。
  米珠大小的黑药丸滚落一地,他大步上前,将其统统踩成齑粉。
  影卫怕他再伤着老腰,上前阻拦,正撞在他气头上,被逮着训,“这祸害上瘾伤身,你还喂他吃,混账!”
  影卫有口难言,苦着脸一句话都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