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在逃白月光 第7节
  褚未接着道,“不然还是让姜姑娘先留下,哪怕是照顾两天。”
  裴疏则冷笑,“用不着,本王无福消受,再留她两天,指不定把我卖到什么地步。”
  褚未无言以对,正欲唤人来更衣,忽听他倦声,“未叔,你说她怎么就没有心呢。”
  褚未目光中露出同情。
  他记得裴疏则刚被从刑狱捞出来时,一条命去的七七八八,所有人都说指控他的人是姜妤,偏他本人不信,费劲心思非要见她一面,团练恨铁不成钢,却拦不住,怕他死半道上,只好派自己陪他过去。
  见面之前,裴疏则还觉得姜妤许不知他下狱受刑,用披风把所有伤痕遮严,生怕吓着她,可姜妤出现时,却帷帽覆面,并不肯近前,只道,“疏则哥哥,是我对不住你,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裴疏则神色惨然,可能也想起了这段过往,轻声自嘲,“她是有心的,一整颗都放在越文州那里,为了他都肯用自己来诓骗我,她说她喜欢的是我,我就真信了,可即便我差点让她害死,也连一句道歉都等不来。”
  他闭了闭眼,道,“我还答应她最后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
  姜妤一夜未眠,晨起时来到水榭旁,望着水中清荷发呆,芳枝放心不下,拽着她的手臂不敢松开,“姑娘,天阴沉沉的,咱们进屋吧,别着了风。”
  姜妤仍盯着水面,失神道,“我当时要是找到它会不会就好了,为什么没找到呢。”
  芳枝知道她再说那枚玉佩,手不由攥得更紧了些。
  当年越老太太知道了两人的事,惊怒之下致信姜父,姜父眼里容不下沙子,即刻赶了去,又不知从哪得知她偷偷藏着的宝贝是裴疏则所赠,硬是逼她拿出来,当着面丢进了莲花池。
  姜妤直接跟着跳了下去,着实把长辈们吓了个半死,她虽通水性,可数九寒天,不等找到已经冻溺在里头,被救上来后大病一场,足两三个月未能起身。
  时局面前,少年人的情分薄脆如纸,姜父从态度强硬到苦口婆心,“你不要名声也罢,拼着去死也罢,我只最后与你说一句,裴疏则是靖王外室子出身,父母不喜,在军中又无建树,你同他成婚,他和汝阳王府岂不都到风口浪尖上?何况我释去军权,朝中才有所缓和,若转头便和靖王府结亲,叫今上如何作想,东宫已是危如累卵,再经不住半分猜疑了。”
  “你真想为这份私情,把他和姜氏一族一同断送吗?”
  姜妤将自己关在房内水米不进好几天,终于下了决定。
  她强撑病体去和裴疏则道别,对方却态度怪异,只在长久的沉默后道,“我从前给你的玉佩,可否还给我?”
  姜妤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弄丢了。”
  裴疏则问,“是弄丢了,还是交出去了?”
  姜妤无法回答。
  裴疏则断然离开,再见面已是天翻地覆。
  褚未的出现打断了思绪,“姜姑娘,殿下命我差人送芳枝南下。”
  芳枝惶然后退,“什么意思,姑娘不是去北漠吗,为什么要让我南下?我要和姑娘在一起。”
  褚未不答,只是取出芳枝的奴籍文书给姜妤。
  姜妤确认过后,将其撕得粉碎,抛入水中,起身道,“劳参军等等。”
  她拉着芳枝回房间,芳枝边走边追问,“姑娘知道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嬷嬷亦步亦趋跟着,根本不给她们单独相处的机会,姜妤从妆奁最底下找出两支素银钗,六年前姜府被抄,全部家产充公变卖,也只剩这点不起眼的银器,她塞到芳枝手里,“你不要随我去,回金陵吧,师父会安顿好你。”
  芳枝睁大眼睛摇头,“不,我不去,我要和你在一块。”
  姜妤抱了抱她,“好好的。”
  嬷嬷们会意,上来将人拉走,芳枝哪里挣得过,终于还是被拽了出去,褚未也要离开,被她叫住,“参军。”
  褚未停下看她。
  姜妤道,“拜托参军,一定要让她平安。”
  得到肯定的回复,她又问,“我什么时候走?”
  “司礼监来人回,今晚亥时动身。”
  姜妤点点头,“也好。”
  褚未忍不住劝,“殿下只是在气头上,您和他服个软,也许他就不会舍得让您去北漠走一遭了。”
  姜妤垂眼,自嘲一哂,“不必,我和他早就应该结束了。”
  *
  一更鼓响过三刻,司礼监的车驾便紧赶慢赶地来了,他们为了讨好靖王,比原定时辰还早不少,可惜裴疏则并没有出现,姜妤登上马车,公主府大门孤零零地打开,又孤零零地关上,很快被送亲的队伍抛在后面。
  裴疏则坐在王府书房内,一目十行,将书页翻得哗哗响。
  他心神不宁,眉梢眼底都沁着烦躁,忽听门扇响动,是褚未进来,“殿下,姜姑娘走了。”
  裴疏则敛眉,“谁问你了。”
  褚未垂首唯唯。
  裴疏则撇下手头书本椅背上一靠,目光落在案头一陈旧册子上,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翻开。
  书册装订简陋,手感粗糙,和满屋典藏名本格格不入,是他早年被投进府兵营时好不容易淘到的习文册子。
  彼时他不曾启蒙,有机会便偷跑出去,爬到义学院墙外的树上偷听,这是帮他识文断字的第一本书,里头还夹着片玉兰花瓣。
  花瓣早已干涸,是多年前救下姜妤时从她发间取下来的。
  那之后小姑娘便常贿赂下人给他送籍册,从句读之书到千字文,再到百家名作,起初他要借她的课业一点点研读,到后来反被她央着写课业。
  有时顾不过来,点灯熬油地做完,无奈笑问她怎不找别人帮忙,小鱼儿两眼弯弯,“文州哥哥太老实,学得不像,只有你的文风可以随意切换,超厉害的,还有你的字…”
  裴疏则没条件练字,纯粹是照猫画虎,听她如此说,来了兴味,“我的字也厉害吗?”
  小鱼儿竖起大拇指,“和我一样,有种未经人工雕琢的质朴。”
  “……”
  她嘿然戳戳他的脸,“老师让我学钟元常,我们一起嘛,我给你寻字帖。”
  也正如此,他学识渐长,后来得儒师章宁赏识,入家学那天,姜妤欢天喜地,特地包来不少小食给他庆祝。
  裴疏则摩挲着指间干花,脑海里全是她从前的样子,娇蛮机敏,善恶分明,花草争春般的明艳活泼。
  他坐不住,霍然起身出门。
  公主府已经灭了灯,檐下灯笼穗子随风打旋,鬼静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姜妤走得干脆,除却拜托褚未顾好芳枝,不曾留下一句,没有分辨,更没有求情,没有告别。
  他就是贱得慌,人在时恨得咬牙切齿,人离开又忍不住惦念。
  可自己在她心里,连那小丫鬟都差得远。
  “殿下…”
  褚未踟蹰开口,又不知如何说下去,他看出裴疏则有点后悔,可怎么办,难不成现在还能再去把人追回来?
  裴疏则回神,冷声道,“走了好,走了干净。”
  他转身吩咐,“封府,明一早上书复命。”
  见裴疏则阔步便回,褚未忙跟上去,“那您之前的打算怎么办,北漠那边呼屠皆已经行动了。”
  裴疏则闭了闭眼,回忆所及遍是尸山血海。
  他睁开黑沉无光的眼眸,漠然道,“大榆关本就是我朝失地,难不成没有她,就不用拿回来了么。”
  言外之意,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褚未后背却不禁透出冷汗,“北漠战事一起,姜姑娘身陷其中,必然会受牵连。”
  裴疏则冷笑了声,“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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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马车悠悠晃晃,摇得人昏昏沉沉,姜妤两天没睡,此刻也有点迷糊,随口道,“芳枝,我想喝水。”
  一只水囊递到她面前,陌生的声音响起,“公主。”
  姜妤清醒过来,芳枝已经南下,眼下她身边只有司礼监安排的女使。
  她接过来喝了口,又还回去。
  小女使有些惴惴,大抵不知真相,以为她是真玉成。
  姜妤伸手,这次车窗没有封死,轻而易举便推开了,护送的队伍蜿蜒漫长,随车马辚辚向城外前行。
  她在四方院墙中囚困太久,终于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只见夜色澄明无边,乌云已散,圆月高挂,远处山河都披上了一层银纱,螽斯藏在草丛树下,发出一声接一声富有生机的虫鸣。
  姜妤不禁失神,直到女使说夜间风凉,让她别着了寒气,才依依不舍地关上,“从这里到北漠王都需要多久?”
  小女使道,“听他们说,大概两三个月。”
  第7章 内乱他遥遥睨视着她,手里搭着弓。……
  姜妤在闺中时,还是骑马划船样样拿得出手的姑娘,不想囚困数年,偶一出门,在马车中坐久了都会头晕恶心,除了清寡的粟米汤,几乎食不下咽,一天恨不得吐八回,连随行礼官都看不下去,差人找女郎中来给她诊脉。
  女郎中束手无策,只说眩疾难治,若行路时将车窗都打开,或者多下车吹吹风,许还好些。
  和亲公主岂能抛头露面,礼官蹙眉不语,姜妤有气无力靠着凭几,“罢了,给我开些安神的药,若能睡着,总不会再呕吐。”
  礼官站在马车外,听见这话,反驳道,“不可,安神药都是加朱砂熬的,一天三顿喝下去,到北漠只怕人都傻了。”
  他叫女郎中出来,“开点莨菪子给她泡水喝,去吧。”
  姜妤不禁莫名,“陆大人会医术,为何还愿意找外人过来?”
  陆知行是个一板一眼的年轻文人,行事严肃恭谨,听她这般问,不假思索道,“下官是男子,怎好为公主诊脉,岂非唐突,于礼不合。”
  姜妤不再言语,陆知行顿了顿,又道,“我们未时再启程,公主也可稍微歇一歇。”
  他说完便走了,姜妤正要睡过去,被侍女摇醒,两个内官托着菱纱过来,请她下车。
  侍女和她解释,“是陆大人吩咐的,拿菱纱把窗钉上,以后赶路时就把窗扇打开,公主也能好受些。”
  姜妤有些意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替我谢谢他。”
  陆知行正在同亲信商议路线,望了眼马车下的纤弱身影,沉郁轻声,“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都说靖王能征善战,如今也舍得他妹妹了。”
  亲信被他吓一跳,“大人,此事是官家和靖王议定的,咱们何必操心,只管把人送过去便罢了。”
  陆知行自嘲一哂,“我能如何,守着祖父牌位,自然什么心也不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