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很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奶奶陪着我。”邢宇的目光投向窗外,陷入回忆,“她教我画画,带我看各种展览,给我讲很多有趣的故事,我的艺术启蒙,基本都来自于她。”
  “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她对我很重要,”他顿了顿,声音染上朦胧的怀念,“她去世后,我一度很难过,但来看她的画展,就像是和她重新对话一样。”
  林静深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深藏的悲伤,悄悄伸出手,在无人看见的暗色角落里,牵住他颤抖蜷缩的手指,慢慢抚平所有手指间的纹路和关节处
  的凸起,从指缝间贴进,让二人的体温交合,用自己的方式给他力量。
  邢宇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微微一怔,随即和她十指交握、说不出口的依赖全部填满空隙。
  “所以,”林静深轻声开口,目光看向右侧那张熟悉的照片,声音有些沙哑,“那张孩子的照片...”
  “嗯,”邢宇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那是奶奶给我拍的。”
  林静深想起那天邢宇说自己应该会和吴樽女士成为很好的朋友,自己当时不懂,现在才明白其中饱含着如此深沉的意义。
  两人沉默地走着,再次细细观赏着那些画作和摄影作品。这一次,林静深的心境完全不同,她仿佛能透过那些线条、色彩和光影,感受到吴樽女士的一颦一笑,仿佛和邢宇一起重历了和她在一起时的所有瞬间。
  从艺术馆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空气中带着湿润的凉意,细小的、雪白的颗粒无声无息地从空中飘落。
  “下雪了。”林静深不自觉说出声,抬起头,伸出手接住一片轻盈的雪花。
  “嗯,今年的初雪。”邢宇看着雪花在她的掌心融化,眼底映着温柔的情绪。
  雪越下越大,很快,地面就铺上了一层浅薄的白,和路面混杂成独属于雪天的灰。路灯亮了起来,暖橘色的光晕在雪夜里格外惹人向往。因为在只有一种颜色的世界里,那抹光亮代表着还有人在等你回家。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走在雪中,听着脚下积雪发出的轻微声响。
  邢宇悄悄握紧了林静深的手,将她的手一起放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林静深侧过头,看着他被雪花打湿的睫毛,看着他在光下的半边轮廓,好想就这样走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地留住这一刻,哪怕她知道,这是种脆弱的、几乎不真实的美好。
  第66章 ☆、旧事:第三天
  公寓楼下的冷风吹得邢宇脖颈一凉,他下意识拢了拢刚套上的牛仔外套。行李已经打包得差不多,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最后一些零散的物品。电话响了,是carrie。
  “ian,还有多久到?我们都点好菜了!”
  “大概十分钟,我骑车过去。”邢宇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腾出手来给自行车开锁,“还是老地方,金凤凰中餐厅,对吧?”
  “没错,就等你这个今晚的绝对主角啦。”carrie在那头夸张地喊了一声,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邢宇听出好几个熟悉的声音。
  “抱歉,刚从实验室回公寓收拾行李,有点耽搁了,”他跨上自行车,简单告别,“那一会儿见,我先挂了。”
  “好,一会儿见!”
  晚风拂面,吹来这座城市特有的潮湿雨雾。这条路他骑了无数遍,今晚却对每一处细枝末节都倍感好奇。
  夜幕早已低垂,金凤凰餐厅里却座无虚席,作为一家老牌中餐馆,它距离k大和邢宇的公寓都十分方便,用相对地道的食物俘获了附近不少上班族和学生的心。邢宇停好车,一眼就看到了那熟悉的红灯笼,玻璃门上褪了色的福字没人去换,依旧是记忆中那副亲切的模样。
  二楼包厢内,圆桌旁坐满了人,大多是邢宇在实验室的同门和几位平日里相熟的华人同学,他们的导师弗雷德纽曼教授也坐在人群之间,他是个十分和蔼的小老头,也愿意接受新的事物,平时和学生们都相处得不错。
  “抱歉,我来晚了。”邢宇步履匆匆地走进包厢,一脸歉意地用英文问好,“晚上好,啊,纽曼先生您也来了?”眼睛扫过一圈桌上的人,邢宇对导师的到场有些意外,“您今天不是去利兹那边的论坛吗?”
  “我当然要来了,ian,”纽曼教授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佯装不满地瞪了瞪眼,“这么重要的场合我怎么能缺席?特地改签了火车票才赶回来的,你可不许赶我走啊。”老头儿的幽默引得满堂附和。
  “当然不会!”邢宇走到那个唯一的空位前,随即举起桌上的果汁朝他示意,“我很高兴您能来,真的。”
  桌上的菜已经上了大半,香气四溢。carrie最先开口:“来来来,第一杯,祝我们的ian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ian,恭喜你顺利完成学业,”纽曼教授也笑呵呵地举起酒杯,用他那略带苏格兰口音的英文为大家祝酒,“你在我实验室这几年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你的勤奋和天赋,让我印象深刻。”老教授目光温和地看着邢宇,“领途汽车是家很有潜力的公司,当他们来请求我推荐优秀毕业生时,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不仅因为你出色的才能,更是因为,你曾经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始终梦想着落叶归根。所以这杯,为你践行,也为你未来的事业祝福。”
  “致ian!”carrie在一旁带头,众人一同高举杯子,为邢宇祝酒。耳边传来此起彼伏、各色各样的祝福语,他被围在这种热切诚挚的温暖中,笑得眼眶发热,站起身,双手举杯,“谢谢!谢谢大家。”
  “纽曼先生,首先我想说,”邢宇没有喝酒,但脸上却仍因激动和兴奋而逐渐涨红,“感谢您这几年的悉心指导和关照,没有您,我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绩。”他深鞠一躬,环视一周,目光掠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还有我亲爱的朋友们,carrie,mizu,fang,原谅我没办法一一提名感谢,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帮助和照顾。这杯我敬大家,希望我们友谊长存,一切顺利!”说完,他仰头将杯中的橙汁一饮而尽,喉间留下酸甜的果味,化作对未来的所有期许沉淀在心底。
  席间,大家聊起了各自的打算,有的准备在学术道路上继续深造,有的已经开始在行业内崭露头角,有的则像邢宇一样,计划未来回自己的家乡发展。话题从学术研究跳到行业动态,又从行业动态扯到生活琐事,包厢里的气氛始终热络。
  “ian,还记得我和你去参
  加的那个ai峰会吗?你当时做的那个关于神经网络优化的报告,可是惊艳了不少人。”一位戴着眼镜的男生兴致勃勃地提起往事,他是邢宇的同届同学。
  “是啊是啊,当时还有个大公司的hr追着你要简历呢!不过ian当时手上的项目正是关键时期,实在没时间,就婉拒了他们。”另一个活泼的女生补充道,她是实验室里其中一个女博士,名叫方婷。
  邢宇被他们一唱一和地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端起桌上的橙汁抿了一口,笑着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也很好。”话从口出,带着他的思绪回到过去。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似乎只要努力,就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可心底深处,那些微的忐忑,以及对某些人和某些事的牵挂,如今却也随着离别倒计时的靠近,化作水底的暗流,愈发汹涌,他又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女孩。
  人人都说近乡会情怯,但邢宇每每想到自己终于能完全回归那只在梦中出现的故乡,他便总是会从繁杂的回忆里挑挑拣拣,只期许着把最灿烂、美好、幸福的那部分带回家。
  而对邢宇来说,他更胆怯与和某些人相聚、相见,是母亲、父亲、还是她造成的?邢宇自己也不知道。
  “瞧瞧,瞧瞧人家这境界!”carrie在一旁夸张地鼓了鼓掌,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不过话说回来,ian,你拒绝的可不止那一个hr吧?我可是听说,咱们纽曼教授的私人邮箱,那段时间都快被各大公司的邮件挤爆了。”
  纽曼教授熟练地用筷子搛了一口菜,脸上带着欣慰和骄傲:“确实有好几家公司来询问过ian的情况,不过我完全尊重ian的想法,他是个有主见、有规划的年轻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非常好。”
  “不仅如此,”日籍同学mizu也难得开口打趣,“ian还很受女孩们欢迎,唉,谁叫他这么英俊呢,我太嫉妒了,”他皱着眉毛捂住胸口,“记得有一次系里联谊,好几个女生约他,偏偏他心里只有学习,伤了好多颗心。”
  “真的ian,你这几年都没谈过恋爱,不会寂寞吗?”carrie接过话茬,甚至坏心地举起了邢宇的左手展示他手上的戒指,“还是说,你很享受和老师戴同款戒指的日子?”
  “学姐,你好狡猾,”邢宇苦笑着摇头,“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啊,我可不想得罪纽曼先生。”
  “没关系,ian,我可是很乐意的。”纽曼教授顽皮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