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周予秋并不解气。
  沉寂的客厅内,只有她持续不断的拳打脚踢的声音。
  她没有回答周予夏的任何问句,但如之前所言,她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半晌,周予秋打累了,大口喘着粗气,脸色通红,死死瞪着瘫坐在地上的周予夏。
  周予夏身上红一块紫一块,头发也零乱,双手垂在地面上的,衣袖被拉上去许多,隐隐露出小臂上的疤痕,纤细的要折了的胳膊隐隐发抖。
  周予秋长舒一口气,心情总算畅快一些,镇定自若理顺头发,随后拎起沙发上的皮包,走到门口时突然想到什么,顿住了脚步,对着软包的防盗门无声的笑了,转过头来。
  “你知道妈最后的遗言是什么吗?”
  听到这句话,地上的人似乎有了些轻微的反应。
  周予秋斜睨着眼,语气急转而下:“她说这辈子最后悔生下你!”
  随后,周予秋摔门而出。
  她摔得大力,让墙上的相框哐当掉落在地上,玻璃碎了满地。
  逐渐地,外面的风声止了。
  日落西山,房间里逐渐变得昏暗,从隔壁传来邻居用菜刀咚咚咚剁肉馅的声音,楼下骑车回来的人锁车的声音,还有小孩子放学回来和同学嬉笑打闹的声音。
  窗外是热闹的烟火气息,屋内死寂一片。
  周予夏独自坐在黑暗中。
  母亲不止一次说过后悔生她的话,姐姐也不喜欢她。
  如她们所言,她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错误。
  就算再低声下气安分守己,她的地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明明知道事实,为什么还是止不住心痛呢
  第二天下午三点过十分,周予秋又来了。
  一开门,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她环视一圈,看见周予夏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缩在客厅角落,她把白色瓷坛从茶几上端下来放在自己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瓷坛上的小相片,仿佛与母亲面对面而坐。
  客厅犄角地上有个摔得稀烂的相框,玻璃渣碎了一地。
  周予秋看见周予夏就想到昨天她说的那些话,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剜她一眼,然后鞋也不换的踩了进来,直奔那个瓷坛,边抱起来边语气不好地说:“现在知道后悔了,你要让妈死后也不得安生吗?”
  周予夏默不作声,跟在身后。
  她又许久没有进食,起身时眼前一黑,又半蹲下缓了一会儿,再直身时,周予秋已经下楼了,于是赶紧穿鞋小跑追上去。
  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予夏唯一能替母亲尽孝是时候,是把瓷坛摆进墓园的小格子里。
  周予秋嫌里面不干净,没进来。
  把瓷坛放好后,又拦了辆出租车回去。
  周予秋坐在副驾驶看手机,一路上姐妹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快到周予秋家附近时,她在半路让师傅在北侧路边停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对周予夏说:“你虽然白眼狼,但是我们毕竟是姐妹,遗产平分,明天下午去办手续。”
  说完,周予秋关门离开,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
  她下车后,周予夏感觉前排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她两眼,只是看她面无表情,也就忍着好奇心没说话。
  今天早上天气还好好的,到了午间从东南方向飘过来一团看不见尽头的黑云,乌压压的,依稀能看见云朵沟壑之间闪着银光。
  果不其然,她们回程的时候,天空就有点飘雨。
  又过了三个红绿灯雨势突然变大,前排的玻璃已经模糊一片,司机不得已把雨刷打开了。
  周予夏下车时,外面正下的热闹,车来车往扬起街边的污水一晃而过,差点溅到她身上。
  街边的下水道正在努力工作,还是没拦住路面积水。
  周予夏一个没注意踩在一个水洼里,脚底瞬时被冰凉刺骨的温度袭击。
  她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回来得急,什么厚衣服都没拿,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条纹衬衫和一条灰色的西装裤。
  步州市和江立市相差十度左右。
  虽然是秋末,温度还是低了些,昨天她在地上坐了一夜,双脚冰得发麻,下车时候,混着冷雨,一阵酥麻感顺着脚筋绵延到小腿上。
  大街上的人都裹着外套,或者厚面料的上衣,人来人往撑着伞和她擦身而过,都忍不住侧头看她。
  周予夏脸色苍白,头发被打湿贴在衣服上,鼻尖眼尾泛着淡淡的红色,胳膊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走到家楼下时,看见一个男人穿着黑色大衣站在单元门口前,优越的侧脸轮廓,半垂眼眸,似乎在等人。
  她双唇微张,喃喃地念他名字,“黎初临?”
  周予夏没料想到他的出现。
  因为她从未和黎初临说过自己家的位置。
  雨势渐大,周予夏的声音被雨声盖住,如果不是因为他出于职业习惯,根本听不见。
  黎初临站在屋檐下,双手垂在外套的口袋里,抬眸,望着她,眉头不由得紧皱。
  空气冷得说话似乎都有雾气从嘴里出来,她居然只穿着一件长袖衬衫,也没打伞。
  黎初临没有犹豫半分,看到她的瞬间,抬手把她拉到檐下,边抬手把身上的外套退下边说:“穿这么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周予夏仰头,眼白处又许多细小的红血丝,思考一瞬,又问:“特意来找我?”
  他把外套给予夏穿上,还是平日温和的嗓音,只是尾调里掺着些忧心,“你同事说你请假了,我担心,就过来了。”
  “抬手。”
  周予夏乖乖听他的话,抬完左手又抬起右手。眼看着黎初临将大衣袖子套上,袖子比她胳膊长出十公分,大衣也垂到脚踝处,里面全是他干燥温暖的味道,似乎稍微把她的心上的寒意也包裹住了。
  廊檐外,雨声哗的更大了,打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这力道听起来好像就是路面不平的原因。
  周予夏望了眼外面的雨,远处还有轰隆隆的雷声,外面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二人站在这躲雨。
  她收回目光,领黎初临上楼,开门,把外套挂在衣架上。
  “现在没人住这里了,你随意就好。”
  说完,周予夏又回到下午坐的地上,蜷缩成一团,环臂抱膝,额头抵着小臂,把脸深深埋进昏暗中。
  黎初临昨天上夜班,快下班时接到一个急诊脑出血患者,忙到早上九点。
  下手术后,拿了手机后回办公室,估计予夏应该来上班了,于是给她发了条信息。
  予夏当时没回。
  可能正在忙,他也没太注意。
  这时
  候急诊给他来电话,又是一个脑出血患者,他没坐下休息五分钟就又进了手术室,直到中午才出来。
  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予夏没回消息,也没打电话。
  心里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她从不会很长时间不回消息。
  不假思索,他直接走去精神科看看情况。
  护士站只有着急忙慌来替班的护士,一问三不知。
  黎初临只能走进科室里面去问别的医生,路过一间会议室时,从门上的窗子看见他们正在开会。
  没办法,只能一边继续给予夏打电话,一边去找可能知道情况的人。
  万幸的是,他转身时碰见了他们科的护士长才得知,予夏家里有人去世,昨天下午就请假走了。
  黎初临听说后,没松心反而更不舒服了。
  予夏几乎没有提过自己的家人,他只知道她有一个关系不好的姐姐,还是黎初临偶然听见她们姐妹两个打电话吵架得知的。说是吵架,其实是予夏单方面挨骂,隔着听筒,她姐姐的声音咄咄逼人,所以黎初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女性并没有好印象。
  这次她这么着急的回去,而且到现在还联系不上人,于是黎初临复回科室去请假。
  只是他不知道予夏在步州市家的地址。
  给医院的人事科打听情况,人事部的人说予夏没留步州的地址。
  思来想去,想到上大学时候学生都要留下家庭住址,或许学校那边还保留着。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一个学校的熟人打电话,过了两个小时,才顺利拿到地址。
  一天不见,她似乎又瘦了。
  眸光不再,发丝被雨淋湿黏在一起,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落魄。
  他将外套套在她身上时,感觉从她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寒意,如同寒冬里垂在房檐上的冰柱,稍微沾染些温暖,就会碎掉。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周予夏。
  一个灵魂离体的躯壳,一个没有生气的皮囊。
  予夏上楼时动作卡顿,脚步声比猫还要轻悄悄,黎初临默默伸手护在她身后,生怕一不留神,她就会从楼梯上摔下去。
  跟随进门后,周予夏脱下他的外套放在衣架上晾干,然后走到一面瓷砖地面上坐下,耷拉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