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孙木苇捂住耳朵,发抖得厉害。表情痛苦扭曲,边摇头边激动地呜咽。
  “他们追过来了,医院也不安全……”
  “木苇,医生在这里陪你,周医生陪在你身边,告诉我,他们是谁?”
  周予夏手掌轻拍孙木苇的后背安抚,湿冷的触感让她吃惊,储藏室里不足十八度的空间里,孙木苇满身是汗。
  孙木苇突然仰头,抓着周予夏的双臂求救:“同学……周医生救我,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要来杀我,他们……”
  隔着玻璃窗,外面的人只能看见孙木苇情绪激动,表情恳切,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双手牢牢攥住周医生。
  他们怕患者伤人,都跃跃想要冲进来。
  周予夏眼神扫过门口的位置,对门外的人摇头,示意他们先不要进来,门外的人也只能先听从医生的指示,继续在门口守着。
  周予夏没有推开或者任何拒绝孙木苇的动作,仍用温柔平静的语气对他说:“木苇,你在医院很安全,不会有人过来伤害你。医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相信我,周医生没有骗过你,对不对”
  周予夏视线一分不错地注视他,在灰暗的空间里,那双澄澈的眼眸闪烁着坚定的辉光。
  “告诉周医生,是不是有同学欺负你?”
  话毕,周予夏感觉胳膊上的力道瞬间松懈。
  孙木苇听到问话身体一震,紧抓她双臂的手也突然撤开,再次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深深埋在两臂之间,像只感知到危险的乌龟。
  仿佛这样的姿势,自己就会变得安全。
  这是缺乏安全感的典型表现。
  她内心的积压已久的疑窦刹那间变为现实。
  周予夏轻轻拍他发抖的后背,“呼吸,深呼吸,医生在,我陪你,不要怕。”
  “木苇,我给你看个秘密好吗?”
  周予夏折起胳膊的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道疤痕,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占满小臂内侧。
  这里是胳膊上最稚嫩的地方,划破一道口子都会留下细小的伤口,而她的双臂上有十几道这样的伤疤。
  孙木苇被这些痕迹吸引了注意,望着那些伤疤怔了好一会儿。
  从周予夏的视线看去,他睫毛抖了两下,错愕又疑惑,双眸中久违出现些情绪。
  周予夏瞥了眼那些划得凌乱的疤痕,神色清淡。
  “我明白你的痛苦,我也知道不论周围人的安慰,都无法体会你现在内心有多煎熬。但是木苇……时间,是世间最宽容的。你不必强迫自己做任何事,痛苦也没关系,难受也没关系,至少证明你还活着。”
  周予夏在高中时遭受过霸凌。
  她没有和其他人提及这段往事,连黎初临都不知道。
  至于这些痕迹,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记得当初病态的自己看着伤口冒出鲜血是何等舒畅痛快。
  可是痛苦过后,始终无法否认,她的内心因为空虚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
  霸凌她的人还好好的活着,结婚生子,实现梦想,甚至还在自己的领域小有名气。
  而她,却要在余生中与这些疤痕相伴。
  “现在我不是以医生的身份劝你,而是以同病相怜的病人和你说话,为了自己,木苇,我们再坚持一会儿……”
  周予夏将那段被尘封已久的往事讲给孙木苇听。
  隔着窗门,外面的人听不见她和孙木苇的对话,只是渐渐的,孙木苇的背影看起来稳定了许多。
  两人出来已是半小时后。
  储藏室内很多用品需要低温保存,里面的温度比室外低了十度不止。
  房门再次被骤然打开,比刚才周予夏进去时还要低的温度,让站在门口的李清婕不禁打了个冷颤。
  孙木苇和周予夏在里面坐在地砖上将近一小时。
  周予夏感觉自己的手指冻僵了,不灵活地动了动,正好余光注意到孙木苇的双脚——皮肉看起来又凉又薄,青绿色的血管凸出来,脚趾尖的颜色泛着淡淡的紫红色。
  于是她弯腰把自己的鞋脱下来为孙木苇穿上,自己则光着脚走出门外。
  门口周围,护士,警卫,医生,里一圈外一圈围了很多人。
  都齐刷刷看着周医生扶着孙木苇的肩膀出来,随着两人的步伐让出一条通道。
  护士本想接替周医生搀扶孙木苇回病房。
  只是此刻孙木苇情绪敏感,下意识推开护士,反应剧烈,周医生又安抚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恢复平静。
  负责照顾的小护士双手愣在空中,又有些害怕患者情绪暴走,不知如何是好。
  周予夏眼神示意一下。
  病房距离刚才的储藏室几百米,她赤着脚,牵扶孙木苇穿过走廊,等电梯,再过一条空中连廊,然后七拐八拐才到达病房。
  “周医生,太对不起您了,是我们没看护好病人,还麻烦您一路送回来。”护士长也过来了,对着周予夏就是一个鞠躬。
  负责孙木苇的护士看自己的领导都鞠躬了,也立刻弯下腰。
  第19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一)
  周予夏一如往常语气温和,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没事,病人情绪不稳定也是常事,”
  她从外侧关上病房门,又说:“家属来了的话,麻烦告诉我一声,我有事情要和他家人说。”
  周予夏接过护士手中的备用拖鞋道谢,不紧不慢穿上,对站在一旁的几名护士笑了下,转身回办公室。
  路过护
  士站的时候,站前正在开会的三四个护士不约而同目送周医生离开。
  其中一个护士抱着写字板,一直望着周予夏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处,实在忍不住感叹一句:“周医生太有魅力了,我好想叫她一声姐姐。”
  “周医生和黎医生,真是我们医院两大定海神针。”
  大学刚毕业模样的小姑娘软着声音说:“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
  这话立即引起其他几个人的共鸣。
  她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懂我懂!上次周医生还帮黎医生的患者急救,他们是师兄妹是不是”
  “好羡慕,如果对象是周医生的话,我忍心黎医生有女朋友。”说着,另一个护士捂着胸口,假装忍痛割爱的悲壮表情。
  护士长看完孙木苇的情况后从病房走出来,看见护士站前几个叽叽喳喳的护士,心里不由得冒出一团火。
  她冷着声音:“都别做白日梦了啊,多亏周医生把病人找回来,负责床位的刘护士,罚你写篇两千字检讨,下班前交上来!”
  “……是。”
  十八号手术室内。
  黎初临与周予夏分别站在患者两侧。
  无菌手术衣,无菌手套,口罩等等悉数武装,手术用双目放大镜架在鼻梁上,双手放在肩部一下,腰以上及两侧腋前线之间的无菌区。
  高低差让周予夏微仰头注视对面的黎初临,她正在等待主刀医生的指令。
  黎初临的目光在她手术帽和口罩之间露出的眼睛处停留一瞬,而后落在仰卧的患者身上。
  “主刀医生黎初临,第一助手周予夏,现在开始进行脑立体定向术。”
  他们认识十年,却是第一次跨科室联合手术,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以前大学实习的时候,黎初临是第一助手,主刀医生技艺精湛,也是他的导师孙教授,论资历能力毫不逊色黎满楼教授。
  现在孙教授升职做了副院长,不再参与手术。神经外科中加上黎初临,有三位医生都是孙教授的学生。
  黎初临成为神经外科工龄时间最短的教授,在十几位平均年龄五十以上的正教授面前也有发言的一席之地。
  那时候周予夏还是大四学生,不能上手操作,只有紧贴在手术室墙壁站着见习的份儿。
  她也见过几次黎初临的手法,谨慎细致,手指比做精密零件的匠人还稳,缝合线齐整精确,留疤率低,堪称完美。
  现在,他们搭档配合,霍然担任第二助手,瞿朗任麻醉医师,外加巡回护士和洗手护士,以及旁观的李清婕,共七人。
  手术室内大家都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两位医生施展。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时常传出手术服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金属器械来回碰撞的声音。
  虽然黎初临事先告诉他们,这个手术难度不高,不必紧张。
  可在场中只有周予夏有相关经验,他们第一次配合周医生,难免严阵以待。
  黎初临朝霍然伸手,“骨钻。”
  霍然应答递过去。
  黎初临全程面无表情,眼神专注。
  那显着若有若无笑意的唇角被口罩遮住,唯有露出的眼眸,像是湖底闪着亮光的黑曜石一样,有种沉寂隐秘的美。
  开窗完毕后,他还不忘对霍然讲解,“颅骨薄,一定要掌握力度,避免伤及脑组织。”
  巡回护士听见无声地笑了,也就只有黎医生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教导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