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没化妆,索性把面纸直接拍在脑门上吸汗,一边掏出尖沙咀地图仔细研究。马少聪一边开车,一边瞥了她两眼,笑道:“靓女,夜晚住青旅因住啊!”
  程心粤语不算好,还以为自己听错,愣了一会儿,聪哥又笑:
  “我叫你夜晚当心男人啊!”
  “哦!”程心放下地图,看着鳞次栉比的商业大厦和繁体招牌挤挤攘攘地从车窗外掠过,声调平淡:“我跆拳道黑带。”
  一个拐弯,马少聪差点没反应过来,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连呼“你好劲抽啊”。
  程心没工夫跟他闲掰扯,板起脸,严肃道:“杨编应该跟你提过,留给我的时间很不宽裕,如果一次不能成功,再想接近就更难了,所以我想再跟你确认一件事。”
  聪哥操着一口港普点头:“看我知唔知咯!”
  出发香港之前,乔思悦帮程心打听到一个重要情报——
  彭睿洋和仁衡之间爆发的冲突,并非像杨力所说是在参观上海研发中心的过程中发生,而是在参观结束后。
  据说,当晚彭睿洋私下约了几名中层领导小酌一杯。酒桌上,彭睿洋有点酒劲上头,口不择言,聊起了梁希龄的身体状况,甚至大谈仁衡换帅、无人接班的窘境。
  席上有两名中层,正是仁衡现任副董吴光尧一路提拔上来的得力干将。
  吴光尧拥有近四十年的医药行业从业经验,职业轨迹横跨多家全球知名药企,在升任副董事长之前,分管仁衡全球感染和自身免疫治疗领域的策略及产品线管理,是仁衡下一任“掌舵人”的最可能人选。
  彭睿洋想当然地认为,他一番美言说辞,就能拉近同仁衡未来“新掌门”的关系。
  第二天一大早,彭睿洋还酒醉未醒,仁衡公关部的警告电话就打到了镜界。
  措辞严厉,不留余地。
  显然,彭睿洋的酒局之言,很快传进了仁衡一些高层的耳朵里,其中有人,再也不想给他张嘴的机会。
  这个人,恐怕就是梁希龄本人。
  所以,能否正确判断仁衡目前的内部势力情况,对程心这次任务的成败与否,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程心揣度了一会儿,谨慎开口:“我看了你的资料,梁董这次来港,真的没有任何就医或疗养的行程安排?”
  “我也听过那些传言啦,但传言之外的东西,我同你一样唔知啊!”
  也不知道这个聪哥说的真话假话,程心有些懈气,只能继续追问:“那吴光尧呢?你知道多少?吴派真的准备取代梁希龄?”
  “呵!”马少聪轻笑一声,“吴光尧不简单的,但佢要赢,我看impossible啦!”
  程心被他蹩脚的港普搞得昏头,又问:“什么叫不可能?近期公开的人员升迁几乎都是吴派,难道你还知道什么内幕?”
  马少聪哈哈一笑,摇头敷衍:“我点知啊!”
  再问不出什么。
  车一路开到海防道,马少聪下车帮她把行李一路拖上楼,程心赶紧买了冷饮感谢。
  其实程心这趟行李带得极少,几件换洗衣服根本没什么重量,但实在拗不过他的好意。
  临走前,马少聪摇下车窗,又问了一次程心要不要他带路去食饭,程心笑着指了指青旅楼下的711便利店,“我时间很紧啦,吃点便当就好。”
  她早就在红薯上做过攻略,专门挑了一家物美价廉、吃饭快捷、交通便利的青旅,最重要的是,这里离梁希龄下榻的半岛酒店很近,步行只要十来分钟。
  好不容易送走马少聪,程心躺在空无一人的六人间下铺,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乱窜。
  马少聪说的“impossible”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梁希龄手上,还有什么足以压制吴光尧的王牌?
  又或者,仁衡内部还有什么比吴派还要强大的势力?
  这些复杂的派系斗争程心并不想关心,无论是作为病人家属的个人身份,还是作为新闻记者的社会身份,程心真正关注的,是资本市场的运作对药企研发投入和发展决策的影响。
  一旦管理陷入混乱,病人、家属、投资者、一线人员,都将受到影响。
  近一年,吴派多人升迁加入高层管理梯队后,仁衡大幅缩减了新药研发投入,扩充销售团队,意在应对集采内卷导致的经营承压。
  这对于一贯以“专注创新”作为立身之本的仁衡来说,无疑是一次“自断一臂”的重要转向。
  至于这种“重销轻研”的策略能否换来重生,可就不好说了。
  也许,仁衡辉煌二十余年的“梁希龄时代”,真的就要过去了……
  程心翻了个身,拉开包链,从一堆文件材料中摸出一个印着墨绿图标的白色药瓶。
  这是她特意留的母亲吃空的药瓶,里面重新填入了形状相似的维生素片剂,也是她的plana、b、c中,最让她举棋不定的一环。
  仁衡的logo由两条绿色的柳叶绘成,交织成双螺旋的结构,仿佛可以无止境地向着两端衍生。
  如果人的生命,也可以像这样长长久久地延伸,该有多好?
  远离病苦,远离忧怖……程心手心攥着药瓶,把头埋进湿润的被角,浑浑噩噩地瞎想着,全身筋骨像散了架一般瘫软,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等她被吃完午餐回来的法国游客吵醒时,已经下午两点半了。
  上铺的法国女人很热情,发现程心听得懂法语,分给她两块巧克力,还约她晚上一起去brasserie喝点小酒,被程心婉拒了。
  回想起来,她已经差不多快五年没怎么碰过法语了,若无必要,她也不想再碰。
  毕竟,那是她年少无知时学的玩意,就应该随那未结果的情动和苦涩的青春一起终结。
  程心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简单收拾好行李,便离开青旅,往维多利亚港的方向进发。
  弥敦道两侧商铺林立,行人络绎不绝,程心跟着导航指引,半道拐进一条岔路。
  人生地不熟,程心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费了好半天工夫,才找到提前物色好的那家花店。
  她的plana有点子俗套,但优点在于保守稳妥,不易出错。
  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程心把提前准备好的手写致歉卡片小心翼翼地插到花团锦簇的鹤望兰和向日葵之间,往后退了两步,仔细检阅。
  嗯!非常完美!
  松鹤延年!旭日东升!
  无论壮年时如何挥斥方遒,意气风发,人近垂暮,一个老人的心愿,不过如此。
  只要她的这点心思,能够打动梁希龄一点点,让他愿意多看一眼她亲笔写的致歉信,程心相信,她煞费苦心的文字应该能换来一次沟通的机会。
  程心顶着午后燥热的烈日,赶到半岛酒店时刚过下午四时一刻。
  按照马少聪提供的情报,梁希龄此刻应该正在中环长江中心的会议室里喝下午茶,晚间会驱车至老牌法餐厅l'atelierdejolrobuchon用餐,程心提前查过,餐厅营业时间最迟至晚上10时,梁希龄又上了年纪,应该不至太晚返程,这样等他回到豪华套房,鲜插的繁花翠叶还在最佳观赏期限。
  大堂两侧的茶座早已满座,烘烤糕点的淡淡甜香混合着空气中的木质调香氛,窜进程心鼻子里,似乎要把所有压抑的欲望全部解脱出来。
  久未进食的胃饥渴地蠕动起来,磨得生疼。
  酒店前台雍容地嵌在两条金棕色长扶梯之间,巴洛克式梁柱高高挑起穹顶,浮雕与辉光相映,二层角落处的扇形小阳台传来管弦乐队演奏的avemaria,程心脚步一滞,一张无形的透明屏障仿佛横亘在她面前,向她发送“不要向前”的警告。
  清晰无比的第六感在程心脑海中闪现,直觉告诉她,踏出的这一步,也许将把她卷入完全失控的世界。
  程心攥紧手中的花束,看着侍者将宾客迎上她望不到尽头的长梯高处,不再犹豫,大步地向前走去。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4-25
  号外:下一章男主出没,要酝酿风暴啦!鞠个躬,求票票!早7日更!爱你们!
  第7章☆、07那一瞬失态
  回程的路上,程心一身轻松。
  事情进展得比她预想得顺利一些,半岛的前台服务得知她是代表媒体来的,很意外地没有对她这个“不速之客”表现反感,反而礼貌地要了她的名片。
  程心反复嘱托,名片一定要在梁董主动要了以后再给。
  虽然程心已经在手写信里一并备注了自己的姓名、身份和联络号码,但名片上包含她全部的联系方式,显然更正式一点。
  也是因为太正式,程心不想因此造成过多的压迫感,犹豫再三,才没有一起夹进信纸里。
  人与人之间,卸去的社会身份越多,互换的情绪交流越多,真实对话的可能才越多,这是数百个被采访人教给程心的。
  程心坐在711的沿街窗口吃着荔芋扣肉饭,看着玻璃外面连排高楼华灯初上,车辆川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