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现代情感] 《生门》作者:灶儿暖【完结+番外】
  简介:
  一张病理诊断书,将程心的生活撕成两半,一半是明争暗斗的新闻演播室,一半是肿瘤医院里求生的母亲。
  她痛定思痛,褪下财经记者的光鲜皮囊,转而将炽热镜头对准“她们”——
  切除乳房子宫的女人、女监里的抗癌病患、临床试验女性受试者……
  她素面朝天向着疾苦尘世,去聆听她们的悲喜、爱痛、遗憾与眷恋。
  为面包,更为理想,她处心积虑接近仁衡医药首席医学官梁肇元,没想到招惹的竟是个“医药疯子”。
  然而仁衡医药宣布出海的前夜,梁肇元失眠了,他在搜索框删删改改:
  如何勾引走肾不走心的女人?
  行业的潮涌将他们裹挟又推开,分离又相聚,无数鲜活女性生命亦随势沉浮,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愿做灯塔,引光照亮航道,破开生门。
  第1章☆、01最后期限
  程心解开衣扣,手指飞快地从敞开的衬衫领口探入,将纯白背心肩带轻巧地褪至肘弯。
  她没有穿胸罩,圆润丰盈的皮肉就这样匆忙地袒露在核磁机房冰冷的空气中。
  “脸朝下,趴上去。”
  年轻的男医师站在核磁机对面,机械地指了指面前的检查床,眼神飞快地从程心身上掠过。
  “再脱下一点,脱到肚子上,要把部位全部放进去的。”
  程心正踩着台阶往机器上爬,一只手插着留置针无法弯曲,只能狼狈地用另一只手把衬衣和背心统统拢在后腰。
  视野上移,灰色检查床上,两个巴掌大的圆形空洞显露出来。
  如果是一年前的她,一定会羞耻心爆炸,脑内幻想母牛被强行挤奶的悲壮画面。
  但此刻的程心,顺从得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平静地托住胸前的肉团,不偏不倚、完完整整地塞进两颗圆洞之中。
  她的胸型很美,连内衣模特见了都要惊叹三分,她还记得她和梁肇元第一次时他的神情,但在这间狭小的机房里,那只不过是几斤累赘的脂肪和腺体。
  因紧张而滚烫的肌肤紧紧贴着冰凉的机体,检查床震动着向后滑动,机器轰鸣声瞬间响起,像是星际飞船启航时的巨大噪音。
  刚走进大学校园时,程心以为,自己终有一天能成为一艘星舰,带着母亲逃离那颗名为“程家”的星球。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被撞烂的星舰不会飞,只能称为——太空垃圾。
  “垃圾”找不回自己的轨道,只能被各种各样的引力推着向前,在浩瀚无垠的宇宙深处孤寂地滑行,随便一颗小小的陨石,都能将她再次撞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密闭空间引发的恐惧,程心透过检查床上的空洞,呆呆盯着青灰的地板,满脑子都回旋着那句电影台词:
  “整夜我们都在担心,担心不知在什么地方,存在着我们的暗黑版本,但要是……我们就是那个暗黑版本呢?”
  这是程心和梁肇元一起看过的唯一一部电影。
  那一天,坐在他身边的程心,是所有平行时空中,最糟糕、最暗黑的那个程心。
  ……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肿瘤医院从早到晚门庭若市,人流如织,日日不打烊。
  严谨地说,法定节假日还是要放的。
  只是开假那天,涌进医院的患者激增两倍,住院楼更是挤得插不进脚。
  “医院生意好,我们的生意就好!”
  堵在医院门口蹲生意的陪诊大叔笑得合不拢嘴,殷勤地递上名片。
  “代挂号,代问诊,代取报告,还有便宜短租,看一看,有没有需要?”
  程心敷衍地闲聊几句,收了一堆卡片,转头又扎进人堆里,匆匆赶回住院楼。
  介入手术室被安排在住院楼一楼的西侧,程心一进门,就看见母亲扶着小行李箱站在人挤人的走道内向外张望。
  “怎么去了这么久?”
  顾晓英音色里透着焦急,但更多的是浓重的疲惫。
  “星期一,都是人。”
  程心拧着细眉,额心全是汗,素白的小西装被挤得全是褶皱,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从口袋里抽了张名片塞给母亲。
  “我在门口找了个陪诊大叔,他家在医院附近开民宿,可以直接送营养餐到住院楼,如果临时有什么要跑腿的事,再电话联系,白天先这么对付一下,我晚上一下了班就赶回来。”
  “太麻烦了,还要花钱……”顾晓英连连摇头,“医院有套餐的,而且我化疗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就好。”
  “不行!没胃口就更要吃!”
  医院餐食寡淡,顾晓英根本吃不下几口。
  程心回绝得斩钉截铁,口气不容一丝质疑,反倒像是母亲在训斥孩子。
  她不明白,母亲辛劳了一辈子,为家人奉献了一辈子,为什么哪怕到了疾病缠身的生死关头,还在忍耐,还在牺牲,还在退而求其次。
  就连共同生活了近三十年的丈夫在电话那头发疯,咆哮着逼她们放弃治疗时,母亲也只有眼泪,似乎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在泪水中消融了一般。
  在程心的世界里,她的家从来没有三个人。
  如果这个家里必须有一个人硬起来撑住天,必须有一个人长出尖刺与全世界为敌的话。
  那个人,只能是她。
  “我订了鱼汤、排骨饭加果切,贵得离谱,你一定要干干净净地吃完,不要浪费!”程心像个小家长一般故意“恫吓”母亲。
  “营养补不上去,化疗就要减剂量,减了剂量效果就没有了!我们努力了这么久,再难受都一定要坚持下去!”
  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到顾晓英心坎上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乖巧点点头,“我会好好吃饭的,你也别成天担心我,你中午还要回单位交申请材料,很关键,下午又要跑采访,别在这里陪我干等着了!”
  “那怎么行?手术出来要人扶的!”
  “哎呀,只是装个输液港,局麻而已,又不是走不了路,而且病房就在楼上,入院手续也不麻烦,我自己慢慢走着去就行。”
  程心完全不考虑顾晓英的建议
  。
  两个月前,就是因为母亲舍不得自费装输液港的7000多块,坚持选了医保报销的picc(经外周静脉穿刺中心静脉置管),洗澡的时候穿刺侧手臂运动过大,防护不严,导致感染,这才不得已重新手术皮下植入输液港。
  这件事像一把尖刀,在程心的无数个梦魇中反复扎透她的心脏,提醒着她的粗心与无能。
  如果她能够从电脑屏幕前多抽出一点时间,如果她缠绕防水胶布的时候能再细心一点,如果她能不顾母亲的拒绝坚持选择输液港,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急,不过就是几张申请表,要是来不及,等我下午采访完再赶回单位交也行,领导会理解。”
  程心把语气说得很轻松,故意制造一种上级和同事都十分善解人意的假象。
  她把小行李箱推到墙边,用膝盖顶着,让顾晓英有个借力的支撑点倚坐上去。
  等待手术的病人太多了,程心已经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矮跟皮鞋如同一件美丽的刑具,反复折磨着她。
  母亲的手不知何时缓缓绕到她的膝后,一下一下捏着她发颤的小腿,但几乎没有什么力气。程心鼻尖不争气地发酸,眼泪唰地一下就要涌上来,又被她仰头狠狠咽了回去。
  高天之上,真的有神灵吗?
  如果足够虔诚,心底深处那些焦躁苦痛的呐喊,真的能被听到吗?
  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哐”一声打开,人群瞬间躁动起来,戴着口罩的医生勉强探出半截身子高喊:
  “顾晓英!在不在?”
  “在在在!”程心赶紧应声,一只手拉着母亲,一只手拽着小行李箱,从拥堵的走道中硬生生挤开一条路。
  “别害怕!别紧张!医生问你情况慢慢说,仔细说!”程心怀里抱着顾晓英脱下的外套,语速飞快地嘱咐。
  顾晓英顾不上点头,只叫她赶紧去找个位子歇脚,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关上的大门“砰”一下截断。
  程心攥着劲紧绷的身体瞬间松了下来,脚步虚浮向后退了几步,脱了力,靠在墙上。
  她化着职业性的淡妆,即使汗水糊了一脸,也掩不住明亮的眉眼,发髻仔细绾在脑后,纯白西服套装衬得整个人高挑修长,精致而端庄。
  在这座气氛沉郁的医院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顾不上旁人的眼光,程心垂头丧气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9时56分。
  手术保守估计至少要四五十分钟,再加上办理入院手续、整理行李、安顿母亲的时间,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后才能往单位赶。
  浦东到浦西,横跨三个区,工作日通行时长一小时打底。
  如果打车,估计能快点,但程心实在舍不得这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