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他是想护着她啊……
  他想开口说什么,喉间却哑得难以顺畅发声,更遑论接上她说话的语速。
  “你这所做所为……都在演戏。”
  直到她最后一句落下,他几乎能听见心脏碎裂的声音,耳朵里反复响着碰击的脆声。
  “殿下……”他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近乎哀求,“臣……”
  可苏曦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手掌隔着一层单薄衣料,力道不轻不重,按在他平坦的腹部上:“陆景安。”
  他顿时僵住,浑身血液仿佛开始倒流。
  “日
  日戴着?”她的声音带上嘲讽:“如我所想,空空如也。”
  他轻微挣扎一下后顿住,慌乱开口解释道:“殿下,臣方才来得匆忙,所以才——”
  她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你的话,还有几分可信?”
  “你装出来的臣服,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殿下……“
  “闭嘴!”苏曦猛然推开他,“够了!”
  那力道大得让他险些未坐住,坚硬的椅背与背骨相撞,疼得眼前一黑。
  她将白玉扳指砸在他胸口,又滚落在地,玉器自然承不住那力道,骤然断裂。
  苏曦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没有往日的温和,只剩无边的寒意。
  几乎要将他冻穿。
  衣袖翻飞间,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最后一点夜色也被她带走。
  陆景安站在原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的气息,那是从心脏处迸发而出的痛意,他却咬紧牙关,生生将翻涌的血气咽了回去。
  碎玉声犹在耳边回荡。
  他缓缓屈膝蹲身,伸出的指尖发着颤,当看清地上四分五裂的白玉扳指时,身形猛地一晃。
  修长的手指悬在半空,竟不敢去碰那些碎片。
  仿佛只要碰一下,最后一点冷静都也将尽数粉碎。
  碎玉扳指每道裂痕都刺痛着他的双眼,喉间腥甜又涌起,胃部痉挛着抽痛。
  对,还有她给他的医胃脘痛的药……
  陆景安从怀中取出那瓷白玉瓶,打开药瓶,却发现里面仅剩最后一颗。
  他手抖得险些拿不住药瓶,勉强才将瓶塞封口放回怀中,喉结滚动着,口腔全是铁锈味。
  眼眶被热气熏得发痛,呼吸也变得阻滞。
  他没有动,也不想动,好像只要不动,空气中属于她的清香气味便不会散。
  可是以后,再也没有人,还会在乎他还疼不疼了。
  因为,她不信他了……
  她也……不要他了……
  第70章
  夜色黑得只剩厅堂微醺的暖光,没有下人敢进厅堂,最终只能任由那点微光也熄灭。
  烛火嗤得一声,整个大厅陷入黑暗中。
  就这样漆黑下去吧,一如他的人生,连萤火微光都抓不住。
  一切都失去了意义,陆景安想着。
  一道粗壮的闪电划破天空,嗡鸣不止。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缓慢地站起来,双腿蹲久后发麻,如同无数针尖刺着每一处。
  她不会回来了,他苦等作甚?
  雷鸣不断,时不时照亮厅堂,他借着这光亮走到椅上坐下,不再看地上碎裂成几瓣的白玉扳指。
  心好像被墨汁裹住了,他有些喘不上来气,胸腔处、喉间发出嗬嗬的喘息声,听在耳中只觉得愈发讽刺。
  他曾经追求的是什么?是复仇?亦或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利?
  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或许他的生命……就应该与妹妹和恩师一同停止在那一年。
  也好过这般,像是心被挖空了一块,冷得浑身都想颤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透大雨,由远至近。
  陆景安依旧靠在木椅上,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
  “陆景安。”
  熟悉的声音传来时,心好像一滩死水突然被盘活了。
  他猛然抬头,原本沉寂下的心脏忽而开始有力地跳动,连带着胸腔都开始震。
  她,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
  梨香先至,还未等陆景安有所反应,脖间传来冰凉的触感,伴随着哒的一声。
  “本宫不管你如何想,但从现在起,墨羽军听我指令。”
  “别想着反抗,你脖子上的物件内置银针,里头是软骨散,那剂量放倒一头牛也不在话下。”
  陆景安抬手抚上脖子上的项圈,入手光滑又寒凉。
  他怔怔抬头,对视上她那双没有温度的双眸,电闪雷鸣之下,她鼻尖的那颗痣红得耀眼。
  “殿下……”他喃喃出声,刚生出的希望沉甸甸的,开始不断下沉,下落,摔得粉碎。
  “若您要,说一声便是,何必……”
  他想说,何必如此。
  他早就是她的人了,所有一切都任她取用。
  无需如此。
  真的。
  “可本宫,不信你。”
  心尖猛然一缩,他抚上胸口,低低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眶也开始发酸,他能感受到温热液体顺着眼尾划过脸颊,一路下落失去踪迹。
  衣料被打湿带来的触感,黏腻得发慌。
  “是啊……臣此刻在殿下心里,已是不值得信任之人。”
  他摇摇晃晃起身,俯首看着她被道道雷电照亮的轮廓,她那双总是熠熠生辉的凤眸此时凝着冰,发髻间有流苏泛着光。
  让他想起先前马车里她为自己上药。
  她对着他笑时,簪上流苏也是这般晃啊晃。
  恍惚之间,他听见她说:
  “少废话,可有墨羽军的令牌?”
  陆景安闭了闭眼,放弃一切挣扎般,笑得越发苍凉。
  他指尖摩挲着颈间铜制项圈,指腹划过之处,沾染上冻冰的刺骨。
  他突然有些委屈,明明之前她说过,会对他负责的。
  她明明说过,会尝试着信他的。
  指尖顺着项圈向下,探入衣襟,他取出乌木令,却未直接递给她,而是死死攥在掌心,任由那钝痛压制掌间经络。
  再睁开眼时,他眸底是近乎偏执的疯意:“臣的命,早就是殿下的。”
  “殿下想要墨羽军……”
  “好,臣给。”陆景安一点点逼近苏曦,毫不在意脖上项圈会不会因此而注入软骨散,只剩数不清的孤注一掷。
  “可从此以后——”
  “您得亲自看着臣。”
  陆景安扯住苏曦的衣袖,仿佛那是自己仅剩的能触碰到的柔软。
  “既然信不过臣……自然得放在眼下,彻底掌控才能安心。”
  “您说对吗?殿下。”
  若她不信他,那便让她掌控他、囚禁他、利用他。
  只要她肯多看他一眼,哪怕是憎恶、厌恶、甚至于厌弃的一眼……都好。
  他的指尖越发用力,将她袖口处的布料被揉得皱巴巴的。
  苏曦只觉得腕间一沉,被攥紧的宽袖死死抵在肌肤上。
  她定定凝视面前眼尾猩红的陆景安,只觉得他疯了,且疯得不轻。
  “既如此……”苏曦试图扯了扯衣袖,却纹丝不动。
  “如你所愿。”
  她紧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后,直接去拿他手中的乌木令。
  原以为会需要使一点力气,却不料毫无阻力。
  木雕出的花纹精致,带着厚重的气息,轻飘飘落入手中。
  苏曦微怔,很快便收起多余的心思。
  “墨羽军目前训练用了我的方子,接下来如何布局,便不劳丞相费心了。”
  寂静,如同一片死寂。
  她没有等到他的回应,仰头却只看到他眼底的痛色。
  心尖有些微紧,但很快便被她抛却脑后。
  她不能再心软了。
  他贯爱用这等姿态来拿捏她的弱点。
  “书房的床榻已布置好,丞相早些安歇,本宫还有事,便不陪了。”苏曦扯回袖子,大步离开厅堂。
  只留下陆景安一人枯坐在厅堂,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书房……”
  他喃喃着迈出一步,许久未动的骨骼摩擦发出咯吱的响声,行走间脚尖踢开了碎落的白玉,咕噜噜滚落至墙边。
  他却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费劲。
  书房被下人打扫得干净,燃烧着的檀香烟气从博山炉升起。
  那物件还是她送的。
  脖上的项圈好重,他只稍稍低头便会硌着锁骨处的骨头,那冰冷用体温无论捂多久都暖不起来。
  但……也是她送的。
  陆景安摩挲着滚烫的炉身,刺痛从指腹处散开,他看见自己的指头都开始泛红。
  这样也好,也算她在他身上,留下了标记。
  标记着他是她的人。
  从把自己交出去的那一刻,他就将所
  有后路都斩断了。
  他不要后路,也不要退路。
  只要她。
  陆景安拿起墨条,滴入水滴,一圈圈缓慢地磨着,直到清澈易散的水滴凝聚成浓稠的一团才停下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