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章尧的目光仍旧落在她的脸上,自然捕捉到她瞬间的僵硬和低落,秦恭是男人,男人最懂男人心思,秦恭会相信他章尧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么?
  温棠一直坐在那儿,没再说话,腰间骤然一紧,男人的大手箍住了她的腰肢,温棠下意识抬手去挡,
  章尧却顺势低下头,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耳际,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随即松开她,转身,推门,大步没入门外瓢泼的雨幕之中。
  只余下令人心头发紧的,噼里啪啦的骤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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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阴雨,营帐里弥漫着潮湿和药草混合的沉闷气味,孩子难受的哼唧声断断续续,一旁的大夫忙得满头大汗,诊脉,喂药,直到孩子睡着了,才敢抹着汗,小心翼翼地向帐中负手而立的男人回禀。
  幸好不是发高热,否则这般小的年纪,恐伤及根本。
  秦恭背对着床榻,一身玄色轻甲覆着泥水与干涸的血迹,沉默地听着,帐外,雨点密集地砸在牛皮帐顶,声声沉闷。
  直到帐外传来军情急报,他才缓缓转身,下颌线绷得极紧,大夫被他周身散发的冷意慑得一颤,连忙又退回到孩子身边,寸步不敢离。
  这几场恶战,都发生在险峻的山谷。叛军盘踞的山谷地带,成了朝廷大军的泥沼,头一回进去,秦恭就吃了暗亏。
  地势崎岖,两侧山崖上冷箭如雨,谷中伏兵四起,秦恭既要指挥兵士抵挡谷中叛军的冲杀,又要分神应对头顶的致命威胁,加之臂膀旧伤未愈,在剧烈动作下崩裂,鲜血浸透甲胄,动作难免迟滞。
  连日暴雨,山路泥泞难行,叛军占据着高处,占尽地利,朝廷军失去优势,秦恭审时度势,果断下令后撤十里扎营,山谷地形狭窄,大军难以展开,更易被分割围歼,朝廷军必须跳出这被动挨打的泥潭,另寻开阔战场。
  前日,秦恭亲率精锐于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地主动出击,雨幕中,叛军阵前,一骑突出,
  马背上是个年轻将领,面覆面具,银甲被雨水冲刷得锃亮,他勒住躁动的战马,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凌厉,
  他张弓搭箭,手背上蜿蜒的疤痕在发力时绷紧,弓弦满月,箭矢撕裂雨帘,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秦恭面门!
  秦恭眼神一厉,长剑猛地出鞘,精准地将其挑飞。
  平地之上,再无地形掣肘。两军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在雨中激烈碰撞,血水混着泥浆飞溅,叛军依仗后方城池,城头箭矢滚石不断倾泻,朝廷军队人数占优,粮草无虞,秦恭身先士卒,盾牌手结阵抵挡箭石,步兵方阵稳步推进,弓箭手压制城头,更有精锐小队试图攀墙夺门,
  这一战,双方鏖战半日,各自付出代价,终是鸣金收兵,难分胜负。
  清点战场,折损的兵员,消耗的粮秣,损毁的军械,一桩桩报上,秦恭策马回营。
  就在此时,对面阵中忽有一骑奔出,士兵手上好像抱着一个孩子。
  朝廷这边的人不明所以,却见一直沉稳如山的宸王秦恭,脸色骤然冰寒,士兵将孩子递到阵前,又奉上一封书信。
  朝廷军看到宸王当场抓过信笺,当场撕开封口。
  帐外,暴雨如注,天地一片混沌,浑浊的泥水在营地里肆意流淌。
  中军大帐内,数十盏牛油巨烛燃得正旺,勉强驱散着浓重的湿寒,
  跳动的火光在秦恭玄黑的甲胄上投下光影,雨水沿着甲片缝隙滑落,在他脚边洇开深色的水痕,
  他端坐于主位帅案之后,案上铺着边关的羊皮舆图。
  进来禀报军情的亲兵垂手侍立一旁,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案后沉默的身影。
  亲兵看见,殿下手里捏着的,分明是那日叛军送来的信。
  亲兵心里直打鼓,这信里写的定是极尽挑衅侮辱之言,可看殿下那神情,又仿佛不止于此。
  殿下的脸色很冷,薄唇紧紧地抿着。
  “殿下?”
  士兵觉得不大对劲,殿下的脸色都隐隐有些发白,想到殿下手臂上的伤还未好全,他忍不住上前担忧地问了一句,却看见案后的秦恭掀了眼皮,虽然脸色是白的,但是眼神一如既往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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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半日光景,那原本清冷偏僻的院落,已然被一片铺天盖地的红浪席卷。
  回廊下,屋檐角,一盏盏描金绘彩的喜庆宫灯高高悬起,门窗上,大红的双喜剪纸,富贵牡丹花样贴得满满当当,廊柱缠绕着猩红的绸带,
  庭院中,连那几口沉寂的大水缸都被清洗一新,缸沿系上了红绸结,里面插满了应季的,沾着水珠的花,馥郁的香气在湿冷的雨中幽幽浮动。
  触目所及,皆是浓烈到化不开的喜色。
  申时末,两个面容刻板的婆子推开了温棠的房门,
  这间屋子,是整座喧闹府邸里唯一未被这刺目的红潮浸染的角落,冷清得格格不入。
  婆子身后跟着一串捧着物件的仆妇丫鬟,为首的婆子手中拎着两盏崭新的红纱宫灯,丫鬟们手中沉甸甸的朱漆托盘里,赫然叠放着一套华贵无比的大红喜服,正红为底,金线密织百子千孙的繁复图样,领口袖缘绣着牡丹花边,霞帔流苏璀璨夺目。
  一众人等鱼贯而入,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而内室那张宽大的拔步床上,
  帷幔低垂,隐约可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侧卧其中,似乎睡得正沉,对这不小的动静恍若未闻。
  直到一个年纪尚小的丫鬟,怯生生地撩开床幔,准备为床上之人更衣,小丫鬟乍见温棠睡颜,呼吸不由得一窒,女子肌肤莹白如玉,因沉睡而双颊透出淡淡的粉晕,眼尾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唇瓣是天然的,饱满的樱色。
  小丫鬟定了定神,正欲轻声唤醒,旁边一个婆子却猛地横了她一眼,眼神严厉,小丫鬟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出声,只得屏息凝神,与其他丫鬟婆子一道,小心翼翼地替她换上那身华美到近乎沉重的嫁衣。
  莹白的肌肤在浓烈如血的大红锦缎映衬下,愈发显得脆弱易碎,却也美得愈发惊魂动魄。
  换上嫁衣后,婆子们又亲自上手,为她敷粉匀面,描眉点唇,胭脂染上双颊,口脂点在唇心,精心描绘出新娘最娇艳的妆容,温棠本就生就一双妩媚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在脂粉点缀下,更添几分勾魂摄魄的风情,
  尤其那眼角下一点小小的泪痣,在这妆容之下,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破碎感。
  一切妆扮停当,丫鬟们轻手轻脚地将依旧昏睡不醒的温棠扶回铺着崭新大红鸳鸯戏水锦被的床上躺好,仔细盖好薄衾。
  此刻,这间曾冷清的屋子,已然彻底被红色淹没,拔步床的帐幔换成了喜庆的百子千孙红罗纱,床榻,桌椅,箱笼,
  凡目光所及之处,皆覆盖着刺目的红绸或贴着大红双喜,连妆台上的菱花镜,镜框都系上了红绸花,一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仆妇们做完这一切,又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合拢,身影很快消失在阴沉沉的雨幕里。
  雨,下得越发急了,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庭院中那几口新换了花的水缸,花瓣在疾风骤雨中零落飘摇。
  夜渐渐深了,雨打的更急。
  廊下悬挂的红灯笼在风雨中明明灭灭,将湿漉漉的地面映照得一片猩红。
  温棠坐在梳妆台前,一身灼目的红,映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满屋子的红,红得那么喜庆,那么刺眼,刺得她眼眶发热,水光迅速在眼底积聚,染红了眼尾。
  身后,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男人无声靠近,
  他有力的双臂从后面环住她的腰,滚烫的胸膛贴上她的脊背,下巴埋进她温凉的颈窝,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喜烛静静燃烧,滚烫的烛泪无声滑落,在烛台上堆积成一小滩暗红的凝脂。
  “秦恭待你,不过父母之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热意拂过她的耳垂,手臂收得更紧,“他早有婚约在身,解除时可有半分留恋?若当日你不应,他母亲自会为他另觅佳人,你于他,不过是个打理后院,生儿育女的合适摆设罢了。”
  “这些事,你能做,换作别的女人,一样能做。”
  章尧手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说着话,他很喜欢这个姿势,这样能轻易捕捉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温棠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阻挡他的靠近,章尧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然后他看见她抬起了头,那双含水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水光潋滟。
  “那你呢?”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章尧喉结滚动,猛地将脸凑得更近,滚烫的唇几乎贴上她光洁的额头,“我?”他低笑,带着不容错辨的欲望与偏执,“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唯你一人而已。”
  话音未落,他骤然发力,将她打横抱起,旁边的圆凳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他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