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两百年啊,那么长的时间,你竟然一次都没有提起过,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给我察觉。”
  “到了最后,还那样死给我看。”
  “我就忍不住想,是我做错什么了不成,你要这样报复我。”江恣笑了笑,“那时恨师兄,后来又看见了很多事,就又想,或许你也只是想解脱。”
  “再后来又想,你解脱了,我怎么办啊。我恨啊,恨你怎么就不把我骗到最后,恨你这么自说自话。”
  “像你这么半吊子的骗子,怎么就给放回去了。”江恣喃喃着说,“我越想越恨,越想越恨……我们两百年,那么多次生里来死里去,过命的交情,竟然都是你编的吗。”
  “竟然都知道吗。”
  “你都知道,却还是看着我去受伤吗。”
  “每当我这样想着,越来越恨的时候,又想起来你也进过那些火坑,你也几次濒死。我又想,你也是知道要遭遇什么,却还是一脚踏进去了吧。”
  “这样一想,我又恨不起来了。”江恣低着头怅然,“这么长的年岁,我跟着你这么长时间,你为我做过很多事,我也为你做过很多事,你竟一次都没有心软过,一次都没有不忍心过……竟然一次都没觉得,这些话是能跟我说的吗。”
  “原来你还是不信我……我还是该对你更好一点。”
  “或许从前不该太惹你生气,或许不该总跟你对着干。不跟你那样嚷嚷就好了,小时候做个更乖的小孩就好了……那样的话,看起来好说话一些,不那么刺头,更好脾气一些,你是不是就可以把很多事都说给我听了呢。”
  “所以说到底……我恨来恨去,也只是恨我自己对你不够好。”他抬起眼睛,望着卫停吟,“也恨你,怎么就没那么喜欢我。”
  “怎么就没到,你会觉得,如果是我的话,那把一切说出来也没关系的……那一步。”
  卫停吟怔怔愣在原地。
  “恨你呀,怎么不恨你。”江恣朝他笑起来,“你还想不要我,还想回去,你问我能不能平安地长命百岁。我怎么回答你啊,我没你怎么活。”
  “从前都是他们不要你,是你在一直死去,所以你不知道人死在自己眼前是什么滋味儿。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恨你,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就恨你,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待到来日,我怎么承受你的第二次离开。”
  “我没法承受,那就只好先走一步。”
  “刀啊,就是不捅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会有多疼。”江恣说,“我跳下去,的确是……想报复你。”
  “你叫我等你,可你也答应过我,待我飞升,还会再见。”
  “骗子。”
  卫停吟仿佛被捅了一刀,神情猝不及防地一紧。
  他眼尾微红起来,好似又要哭了。
  江恣抬起手,抹了抹他的脸。
  “别哭了,恨你是真的恨你,”江恣轻轻说,“可爱你也是真的爱你。你从雷渊里回来,师尊带你回来的时候,我突然就不恨你了。”
  “师兄,我们以后别折腾了。”
  “以后就好好的吧。”江恣说,“以后就平平安安的……呆在一起。”
  “还会……扔下我吗?”
  卫停吟丢掉碗,伸出手,扯住他的衣领,把他狠劲儿往床上一拉。
  还有半碗水的碗在床边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
  碗碎了一地,江恣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扑,眼前胡乱一转。等回过神来,他被卫停吟扣在了怀里。
  江恣单手撑住墙面,堪堪在床上歪歪斜斜地稳住了身形。
  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听见卫停吟在他耳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
  “不会了。”
  “不会了……”
  卫停吟一手扣着他的肩膀,一手揽着他的腰,把他用力地往怀里按,仿佛生怕他走了。
  他在江恣耳边哽咽,声音破碎。
  “我不会扔下你了……你也别……”
  “好,”江恣笑了,应着声说,“我不会恨你了。”
  他的恨已经结束了。
  在他看到卫停吟也如他在雷渊时一般鲜血淋漓的时候,他的恨就结束了。
  淋漓的血重新填满心脏上空出来的洞,卫停吟再也不欠他什么。
  只留下他江恣对自己的恨,他自己对卫停吟的亏欠。
  对卫停吟再好一点就好了。
  他想,这两百年里,如果对他好到能令他觉得,把背后的一切都告诉江恣也没问题,就好了。
  该在那时多给他煮些粥,该给他多买些小零小碎的东西,该给他多买几坛桃花酒,该陪他多喝些桃花酿……
  江恣轻轻拍着卫停吟的后背。
  卫停吟在他肩膀上哽咽,江恣肩上湿了一片。
  “别哭了,师兄。”江恣说,“我们以后会平安的,不哭了。”
  “不论他们要怎么样,我都会把你抓住的。到时候,是留在这儿,还是跟你走,我都听你的。”
  这话一出,卫停吟却哭得更加厉害。他埋在江恣身上哽咽不停,嗓音沙哑,哽咽得直咳嗽。
  细密的哽咽逐渐变得断断续续。
  江恣保持着很吃力的姿势,陪他在床上又哭了很久。卫停吟又哭了会儿才缓过来,到最后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江恣。
  江恣保持一个姿势太长时间,被松开时,半晌没动得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从床上动作难看狼狈地爬起来。他站直身子,揉了揉肩膀头子,也咳嗽几声。
  “没事吧?”
  卫停吟见他这样,声音还带着哭腔地关怀了一句。
  江恣哈哈干笑两声,又咳嗽几下,刚要说自己没事,但抬眼一瞧,刚冒了个气音儿的话立刻哑巴了。
  卫停吟坐在床上,一张苍白的脸哭得眼尾泛红,眼眸带着湿漉漉的水意。额头上没痊愈的地方包着白布,长发散乱在红通通的脸两边。偏偏他这人向来逞强,虽说脸上带着愧疚,可眼睛里却还带着那骨子里的倔劲儿。
  这人向来不服软,这光景江恣还是第一次见。
  他视线又往下移,看见卫停吟身上的里衣也在方才相拥时揉乱了。只见他两襟散乱,心口若隐若现。
  江恣瞧见的一瞬间,立刻把眼神扭开:“没事!没事!那什么,我再去给你找个碗倒水,然后我去煮个粥!”
  他声音难得拔得很高,说完就咳嗽起来,转身就要走。
  “江恣!”
  卫停吟叫了他一声,把他叫停在了原地。
  他这一声也有些拔高了,叫完就也咳嗽起来。
  江恣回过头,嘴里也咳嗽着。
  两个病秧子对着咳嗽了一会儿。
  卫停吟咳得说不出话,江恣站在原地,见他咳得满眼泪光,可那眼睛里又急躁得很时,就明白了什么。
  他去找了个新杯,给了卫停吟一碗新的热水。
  “没关系。”他对卫停吟说。
  卫停吟接过水,抬头看他。
  江恣还是那样看着他。小心翼翼,又很真诚,眼里有很清澈又湿漉漉的光。
  “不必回应我,”江恣说,“师兄在这里就好了。师兄……只要在这里,就好了。”
  “不用非回应我,说什么师兄也喜欢我。”
  “师兄,容我有这般心思,也不会躲着我,就可以了。”江恣说,“如果为难,就不用说。”
  “我不想让师兄为难。”
  卫停吟听了一皱眉,他喝下一整杯水,尽管喉咙还是痛,但他张嘴就想说话。
  可刚张开嘴,江恣就起了身。
  “那我去煮粥了,玉清山主说,师兄可以喝点粥,养养嗓子了。”他连珠炮一样把话说得很快,“我煮完粥就去取药,师兄中午吃完粥,下午我就给师兄换药。……今儿上午,我就稍微离开些,但师兄别担心,我会把这里锁上的,谁也进不来,师兄还是安心养伤就好。”
  “你身上的伤虽是能坐起来了,但还下不了床,所以师兄躺着就好了。嗓子也是,玉清山主说了,虽是能说话了,可也别说的太多,不然还是会把喉咙损了伤了。师兄就不必再说什么了,该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师兄别担心安心躺着就好了!”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跟话之间一点儿缝隙都没有。
  卫停吟连个插话的缝儿都没找见。
  说完这一大串,江恣就匆匆跟他笑着道了别,回头就咳嗽起来,匆匆出了屋子。
  卫停吟对着合上的门,沉默许久。
  ……江恣是不是不敢听啊。
  他怕被拒绝吗。
  卫停吟头疼地抹了一把脸,刚好抹到额头上被削掉一块肉的那伤。手上用了点儿力,他痛得惊叫一声,又扯到了嗓子,便咳嗽了起来。
  多灾多难。
  他边想边烦躁,真是他爹的多灾多难!
  最烦的是他明明想确定关系,对面却跑了!!
  跑什么啊!?
  第67章 取代
  水云门, 碧虚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