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正因为是我妹妹,才更要罚。”沈皇后的声音已如平日般沉而稳,“有人在看着呢。”
  “另外查清楚,近日谁与惠才人走得近,她今日来之前见过谁。”
  琼琚察觉到主子隐约的低落,垂首恭声应是,退下去传旨。
  沈皇后又转向江书鸿:“叫你看了笑话,你别见怪。”
  “嫔妾不敢,”江书鸿忙应声道,“嫔妾今日用过晚膳便回去了,并未见到其他人。”
  她很识趣,沈皇后点了点头。
  那日以后,后宫很快就出了事:大皇子去学堂常抄近路的那条小道上,鹅卵石被浸了油,一日快要迟到时,萧应钧匆匆跑去上课,踩了浸油的鹅卵石,不慎跌倒,磕掉了一颗门牙。
  查来查去,查到了令修仪吴氏头上。
  其实她自己没有孩子,因此毫无动机,难免叫人疑心是被人陷害了。
  然而她素日与人无冤无仇,圣宠也稀薄,然而其父却是门下侍郎,母家势力强盛。这样的人安安稳稳在后宫之中,按理是不该遭人惦记的,谁会突然对她下手呢?
  这一套设计下来虽简单,却毫无破绽,非手腕遮天者不可成行。令修仪叫屈无门,迅速被剥夺封号,贬作郑采女,并撤下绿头牌,禁足半年。
  门下侍郎吴大人与尚书令沈大人一向势同水火,想来吴家是不愿见到沈家两姐妹在后宫相互扶持,真养出一个嫡子的。
  江书鸿便隐约摸到了答案:想必那日挑拨惠才人的人,便是郑氏了。
  她不由暗暗心惊:皇后对后宫的掌控稳当得超出她的想象,在这后宫里绝对是最不可招惹的人。
  然而沈皇后其实很宽和,恃宠而骄的荣妃她容得下,唯一诞有皇子的贤妃她也容得下,一茬一茬新进宫的年轻貌美女子,与她分享自己的丈夫,她通通容得下。
  江书鸿唯二两次见到她失态和出手,是为了女儿的委屈和妹妹的离心。
  边回想着,她已迈入了坤宁宫,皇后虽不似其他嫔妃般在宫外候着,却也盈盈立于正殿门前。
  见御驾到了,沈皇后笑着迎了上来:“皇上操劳了一天,臣妾愚钝,帮不上别的忙,只得备好了晚膳。时令的新菜式,皇上试试合不合口味?”
  见过了萧景明的顶撞和德妃的冷淡后,此时的江书鸿顿感心宽:这才是她理想中皇上的待遇啊!
  【作者有话说】
  这里的门下侍郎是吴氏,前文的是郑氏,没有写错,顺序是先吴氏后郑氏!
  第25章 女儿
  ◎女儿正站在她曾被折翼的年纪◎
  江书鸿进了坤宁宫,与沈皇后一同走进内殿。
  一路上,沈皇后在她身旁笑得端庄大方,丝毫不提别的,只温声细语地絮叨着她叫人备的晚膳:
  “那冰盏水晶脍,浇了冰卤,又冰沙垫底,夏日吃着最是消暑。”
  “用青瓜薄片卷了鹅脯丝、脆藕条、冰镇杨梅肉,想必是极爽口的。”
  “荔枝肉与雪梨汁慢熬作胶,又混了西域新进贡的葡萄蜜,冷凝后才切的块,还拿薄荷水浸了凉……”
  字字句句都是细细为皇上备餐的心思,满眼都是如何服侍好这个丈夫,一派满心只有相夫教女的贤德皇后姿态。
  想必萧景明会受用。
  江书鸿走进正殿,宫人们才一一把菜布在了桌上,果见一大桌子菜色各异,却以青白碧绿为主,用的也都是时令的当季食材,可见是用了心的。
  可惜这顿晚膳势必无法好好享用了。
  “皇后也坐吧,”江书鸿示意皇后坐下,而后才开口道:“婳儿的事,朕已有了安排。”
  沈皇后执汤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面上却仍波澜不惊。她边给江书鸿盛了碗莲心菌汤,边声音平稳问道:“皇上是怎么打算的?”
  江书鸿决定先试探一下沈皇后的态度。
  “如今北狄频繁来犯,战乱不断,今岁已犯边七次,使我朝应接不暇;东南又报东瀛水师异动,想来也蠢蠢欲动,颇有虎视眈眈之态。如此一来,大晟可谓是腹背受敌。”
  “近些日子,朝中不少大臣仍在进言,欲以公主和亲之策,解此燃*眉之急。”
  大晟只有一个公主,便是萧应婳。
  江书鸿知道,沈皇后定对此事心知肚明。沈家在朝中地位如此之高,她不会没有消息。
  只是不知道萧景明与皇后是否商议过此事,沈皇后又是否表过态。
  因此她停在了这句话,准备看皇后的反应行事。
  萧应婳的夙愿她明白,也愿意用自己突如其来的权柄,尽可能去助她实现。
  然而生她养她的亲生母亲,对此究竟是什么意见,她不能忽视。
  沈皇后听皇上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心里便对圣意有了揣测。
  她缓缓起身,行至江书鸿身前,款款跪了下来。
  惊得江书鸿与两侧宫人齐齐屏息。
  自潜邸时起,帝后相见便多是执手相扶,何曾有过这般大礼?
  “皇上,臣妾十六岁入府,二十载以来未敢以私情扰圣听。您国事繁忙,臣妾不愿再添麻烦,只求能让您到了后宫好好歇息,得展龙颜。”
  “可婳儿,她是臣妾与您唯一的骨血,臣妾实在不忍心看她嫁入千里之外,这辈子怕都不能再相见,只好斗胆求您。”
  沈皇后跪着时,脊背是挺直的,头却是低垂着的。她头上的凤冠是皇后的规制,因而格外繁杂,远远看上去,满头的珠翠压弯了她的脖颈。
  “我朝人口众多,土地广阔,并不缺粮草;兵马百万,常年操练,也不缺士兵。那东瀛区区小国,真的只能和亲,不可打服,以求一劳永逸吗?”
  江书鸿指尖一顿。她没有想到,沈皇后竟是主战派。
  皇后总是中庸的、温和的,力求事事不出错,她以为以沈皇后的处事习惯,多半会忍痛应下和亲的怀柔手段。
  没想到她愿为女儿激进至此。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许多。江书鸿便接着往下引:
  “虽不缺士兵粮草,却缺了位将军。眼下北狄的战事仍接连不断,方氏与江氏两员大将都在北疆调离不得,朕一时竟寻不出足以服众的青年才俊,可堪领军之责……”
  “若皇上愿委以重任,臣妾的哥哥可领兵出征!”
  沈皇后抬首,语气虽坚决,眸中却闪过不忍与愧疚。
  嫡亲兄长沈清溪时任正五品羽林军郎将,当年也是武举出身。近日听朝中和亲之声不断,他已递了信进宫给沈皇后。
  信中说,大晟粮草兵马充足,若只是缺个将领,他愿出征。
  一边是自幼护她的兄长,一边却是可能永诀的爱女。
  沈皇后不愿亲哥哥涉险,然而对沈清溪的武艺和行军打仗本事,终究还是放心的。比起女儿这辈子注定无法回来,她还是宁愿让哥哥一试。
  犹豫了好些日子,趁着今日皇上主动提起此事,沈皇后终于说出了口。
  这是江书鸿没能想到的。
  沈家满门权贵,她有亲眼见证了沈婉晴与沈皇后的离心,因此一向以为,这样的人家是没有太多亲情存续的。
  却不想沈清溪愿为妹妹和外甥女冒险至此,这潭深水比她想象得更有温度。
  可惜她心知,萧应婳要的并不仅仅是不必远嫁和亲,她有自己的壮志。
  “皇后不必忧心,”她亲手去扶了沈皇后起来,“朕也不愿叫婳儿远嫁,何况区区东瀛,不如一次打服了,方是一劳永逸之举。”
  “只是这将军的人选,朕心中另有所属。”
  沈皇后虽为皇上如此轻易地愿意出兵而有所讶异,却并不奇怪他要另选将军。
  沈家一向势大,本就在文臣中有一呼百应的地位,皇帝自然不愿见沈家儿郎在疆场上也有所建树。
  “婳儿自小跟着一起习武,身手骑射并不输那些男子,难得的是熟读兵书万卷,每每演练时,夫子常夸她有行军打仗的灵性。”
  “朕属意,派公主凤驾亲征,也好叫将士们鼓舞士气,皇后以为如何?”
  “不可!”沈皇后脱口而出,身形一晃,面上露出来不及抑制的震惊神色。
  她当然知道女儿志不在后院,也知道她翻烂了案头的兵书,然而她更知道,女儿真正的夙愿这辈子都无从实现。
  古往今来,从来都是男人去征战四方,女人在深宫后宅里绣花。
  即使不考虑这些,她也不放心自己的女儿去刀枪无眼的疆场。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沈皇后忙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尽量把声音放平缓:“皇上,保卫国土固然是我大晟每个子民的责任,却不至于把这样的重担,压到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
  “婳儿那些花拳绣脚,平日里看着玩闹便罢了,若真上了战场,不仅她自己安危堪忧,更恐误了军情啊!”
  尽管已竭力克制,沈皇后思及女儿的安危,声音还是有些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