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皇上这一笑,显然不是龙颜大悦之故,众臣都听出了其中的讥讽之意。
  江书鸿却示意他继续陈奏,自己的心神则慢慢飘向了远处。
  时下男子续弦,无可非议;女子再嫁,却常被诟病不够贞洁。
  这不公平。
  像她小时候不能和堂兄弟们继续一起上课一样不公平。
  像她平日里不能随意出门、即使出门也要带好帷帽全副武装一样不公平。
  像她皮肤五官俱无一点瑕疵才算美人、男子稍微端正些便算相貌堂堂一样不公平。
  这其中的不公平太多了,她不知道这是因何而来,他们从出生起就有什么不一样吗?
  画屏以前叫“盼娣”。她的父母想要个男孩,因为女孩养大了也只是嫁人的,而不能为家*庭提供任何助力。
  女子力气小,不足以下地种田;然而在不用体力的事情上,她们真的做不来吗?
  她当皇帝就当得不错。
  江书鸿恍觉寻到了关键。
  第22章 改革
  ◎她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每日踏入太和殿时,江书鸿总觉脊背发僵。金碧辉煌的殿堂里,朱紫朝服如潮水般分列两侧,却寻不见半点钗环之色。
  满朝文武皆是峨冠博带的男子,唯有她这个披着龙袍的女子端坐御座,一如孤鹤。
  这般违和,旁人却是浑然不觉的。
  闺阁女子终生难窥庙堂,自然无从想象;而那些立于丹墀下的臣子们,放眼望去尽是同类,更不会觉得有异。
  唯独江书鸿能感受到这种无孔不入的窒息
  男子是可以入仕的,女子却鲜有为官的机会。便是当了女官,最高也不过五品。而男子入仕后,哪怕从九品小官做起,也有机会凭政绩或关系步步高升,直至位极人臣。
  女官所掌事务也与男子截然不同。
  尚宫局位列女官之首,负责的却是导引皇后、掌管宫钥,说到底不过是皇后的大管家。
  尚仪局教导礼仪、编排乐舞,终日只与丝竹歌舞为伴。
  尚服局缝制衣裳、清点珍宝,与绣娘无异。
  尚食局调配膳食、管理医药,跳不出庖厨之限。
  尚寝局洒扫殿宇、铺设床帷,做的尽是些仆役活计。
  尚功局考核女红、督促织造,整日被缠绕在针线布匹之中。
  这些女官虽冠以“官”名,管的却都是些吃喝穿戴、歌舞洒扫的琐事。
  而与此同时,男子可以担任哪些官职呢?他们遍布朝堂内外,执掌着真正的国家权柄。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处处可见男子身影。他们可以出将入相,可以牧守一方,甚至可以封侯拜爵,位极人臣。
  在中央,尚书省统领六部,掌管天下政令。
  吏部尚书执掌百官调任,手握人事大权;户部尚书管理天下钱粮,国库收支尽在掌握;礼部尚书主持科举,决定天下士子前途;兵部尚书调兵遣将,关系边疆安危;刑部尚书执掌律法,主天下刑名;工部尚书督办工程,修筑长城高堤。
  这些要害职位,女子连门槛都不得踏入。
  在地方,男子可以出任刺史、太守,统领一州一郡。他们征收赋税、审理案件,兴修水利、教化百姓。
  而女子只能困守闺阁,她的母亲唐氏可以在父亲处理公务时从旁提点一二,却还要谦虚地说,都是夫君教得好。
  军职更是不对女子开放。男子统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建功立业;而萧景明与群臣宁叫萧应婳远嫁和亲,也不愿令她行军打仗。
  江书鸿隐隐感觉到,这一切的开端都在于一个制度的缺失。
  科举取士也好,武举选才也罢,都是男子专利;女子纵有满腹经纶,也不过只能在元宵灯会上猜猜灯谜。
  而在选拔时,男子讲究的是治国安邦之才、经天纬地之略;女子首要的却是容貌举止、性情品德。就如选秀时,初选对她们身体每一处检查,要求浑身上下毫无瑕疵;殿选则行礼回话,来看她们是否知礼懂事。
  江书鸿想,她找到了根本所在。
  选官制度中没有女子的一席之地。
  “……恭请陛下圣断!”
  御史陈奏的声音戛然而止,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江书鸿这才猛然回神,发觉自己竟在朝堂之上走了神。
  她垂下眼,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叩,淡淡道:“按惯例办吧。”
  “退朝。”
  话音落下,众臣面面相觑,心中暗惊。
  陛下今日兴致缺缺,是哪句话触了逆鳞?
  皇上从冷不丁那一笑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当时是那句话触动了圣心?
  似乎是某位官员之女再嫁一事。
  众臣恭敬谢恩退朝,其中心思活泛的已在揣度:莫非皇上这是要整顿女德?
  ……
  江书鸿已留了中书令、尚书令、门下侍中及礼部尚书,到乾清宫议事。
  三省长官是国之重臣,朝政制度有改动,是必然要经过他们这一关的;礼部尚书也在列,并不是江书鸿要动科举制度——兹事体大,她不能轻举妄动——留礼部尚书为的是上朝礼制一事。
  江书鸿面色沉静,目光扫过殿内肃立的几位重臣:
  “今日召诸位爱卿来,是有一事相商。”她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临朝议政、批阅奏章,近日发觉许多时间浪费在繁文缛节上。朝会礼仪冗长,奏折内容繁杂,其中还有不少是请安折子,真正要紧的政务反被耽搁。”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四位重臣,见他们神色各异,沉声继续道:“朕欲革其弊。”
  “其一,需精简上朝礼制。每日朝会,光是行礼、唱喏、进退就占去近一个时辰,议事时间反被压缩。朕以为,可保留必要之礼,削减不必要的繁复流程,集中时间议政。”
  “其二,需改动奏折制度。奏折堆积如山,朕每日批阅至深夜仍有积压,其中不少是例行请安、无关紧要的文书,真正紧要的军国大事反被淹没。”
  她顿了顿道:“朕欲推行两项新政:一是所有奏折必须在表头概括内容,以便朕分辨缓急;二是请安折、例行汇报这类非紧急奏折,改为每旬统一呈递,朕一并批复,避免每日琐事干扰。”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沉寂。
  中书令薛氏,正是敏妃的父亲,率先开口道:“陛下励精图治,臣等钦佩。然而礼制乃国之根本,贸然更改,恐动摇朝廷威仪。”
  沈皇后的父亲尚书令沈氏附和道:“朝会礼仪沿用数百年,百官早已习惯,若骤然简化,恐怕会让人心生懈怠,甚至轻视朝廷规矩。”
  门下侍中郑氏更是皱眉道:“奏折表头概括,看似便捷,但各衙门事务繁杂,若强行统一格式,恐有疏漏,反而误事。”
  礼部尚书在这种程度的议事上,有些不敢说话,但低首垂眸间,也显然没有赞同的意味。
  江书鸿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敲击御案。
  她知道,这些老臣并非故意阻挠,而是习惯了旧制,对新政本能地警惕。
  “诸位爱卿的顾虑,朕明白。”她缓缓道,“但天下之事,贵在变通。太宗皇帝当年也曾改革礼制,以适应时局。”
  “如今朕每日批阅数百份奏折,其中大半是‘恭请圣安’‘风调雨顺’之类的套话,军政要务反被拖延。这于治国何益?”
  她拿起一份奏折,翻开道:“这份北疆军镇传来的折子,开头三百字全是问安,直到最后才提到边境有异动。朕若稍有不慎,错过军情,代价谁来承担?”
  薛氏沉吟片刻,道:“陛下所言有理,但改革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沈氏也缓和了语气:“请安折子确实冗余,但若一概改为旬呈,恐怕有些紧急事务会被延误。”
  然而郑氏仍坚持:“奏折表头概括,恐难推行。各部事务不同,如何统一?”
  争论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推行新政,必然引起巨大的阻力,江书鸿早有预料。因此她并不指望一步到位。
  这些提案中,有些提出来就是为了讨价还价的。
  “既然诸位爱卿认为表头概括难以实施,那此事暂且搁置。”
  她环视众人:“但朝会礼仪的精简、请安折的减少,却是必要的。”
  几位大臣交换眼神,知道皇帝已经让步,若再反对,便是顽固不化。
  最终,沈氏代表众人躬身道:“臣等遵旨。”
  次日,圣旨下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念朝会议政,贵在实效,而奏章批阅,务求迅捷。今敕令:”
  “朝会礼仪删繁就简,保留初入、议事、退朝三节,余者从略;”
  “诸司请安、例行奏报,非紧急者,每旬末日汇呈,朕一并批答。”
  “各部呈递奏章,须先经堂官审阅,紧要者速呈,琐事勿滥。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