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块假山形状虽不奇美,却胜在大,藏下她们主仆二人,绰绰有余。
  正想着,假山后又挤进来一个人!
  两厢对视,都差点发出声来。
  这人江书鸿认得,也很难不认识,这是阖宫上下皇帝唯一的女儿,沈皇后所出的大公主,萧应婳。
  她上次见到萧应婳是在初一,六宫嫔妃随皇后一起去向太后请安时,大公主也在。平日里,沈皇后并不会叫大公主出现在坤宁宫众嫔妃请安的时候,因此那也是她唯一一次见到这位公主。
  萧应婳只有八九岁,当时却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小年纪,已将华服穿出了一副夺人的气度。
  太后偶有问到她,答话声音也大方利落,恪守礼仪。她当时就在想,皇宫里的孩子也不容易,想必是没有她那样偷偷闯祸的童年的。
  今日的萧应婳却不一样。
  她身着一袭浅粉色襦裙,头上只盘了个双平髻,系了两条绸丝带。未施粉脂却有些脸红,还出了一层薄汗,大约是刚刚跑动之故。打扮简单,神情也有些慌张,显得就更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她还未及笄嫁人,也就不曾开面,脸上还有一层小绒毛,在夏日申初时的阳光下,泛着些微微的金光。
  还是个小小的妹妹呢。
  小小的妹妹萧应婳见江书鸿也在这里,稍一动脑就回想起,这是父皇新纳的嫔妃。看她此时的处境,想必和自己一样,正准备偷听呢。
  萧应婳和后宫妃嫔向来互不得罪。一个公主不足以争夺储位,也就没有实然上的威胁,又是沈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因此谁见了她,都不吝面上的尊敬。
  相敬如宾,也就并无接触。她一向觉得,父皇那些妃子都忒没意思。
  这个娘娘却不一样,她也做偷听这种不光彩的事呢!
  于是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来。这个笑在同龄玩伴之间,是“让我们一起干点坏事吧”的意思。
  江书鸿接收到了。不仅接收到了,她还回了一个同样的眨眼。
  萧应婳:!
  确认过眼神,真是同伴!
  江书鸿往里让了让,好让萧应婳进来。三颗脑袋窝在假山后,屏气凝神地听外头的交谈。
  “方家人呢?他们这次没出力吗?...那倒是个好事。”
  “薛家和夏家竟...你去跟父亲说...”
  江书鸿听出那声音的主人了,竟是高淑妃。
  然而淑妃此时的声音,和她往日听到的并不完全相同:平日里她总是温婉亲切,声音也和煦动人;今日听起来,却很果决冷厉。也难怪刚听到时只敢熟悉,却认不出来是谁。
  淑妃在和那太监交谈宫外的事?
  以淑妃的位份,并不是不能传召家人进宫,如此通过太监传话,想必是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
  刚刚说的那几家,方家是荣妃方倾容的母家,历任家主常驻边关,掌握军权;薛家是敏昭仪薛望月的母家,其父任中书令;夏家是景宝林夏诗棠的母家,其父任尚书左侍郎……
  这几家能有什么联系呢?
  正思忖间,萧应婳在一旁调整站姿,不想一脚踩在樟树叶下的圆石头上,马上就要站不稳。
  江书鸿忙伸手拉她,谁知萧应婳一脚踩下去扭伤了脚腕,不仅没能借力站稳,反而带着江书鸿一起倒了下去。
  两人倒在香樟叶上,发出好大一阵“咔嚓”声。
  淑妃话语一顿,厉声向这边道:“是谁?”
  【作者有话说】
  跳荡兵是《卫公兵法》里记载的,类似冲锋队(我也感觉这个名字怪怪的…
  "先登者十死六七"——宋《武经总要》
  第11章 淑妃
  ◎萧应婳自觉已是女侠级别的人物◎
  江书鸿心道不好。
  淑妃没有召家人进宫,甚至不敢让这太监在她的长春宫回话,而是要到这素来无人踏足的香樟亭,做出一副在外遇到的姿态。
  如此谨慎,这太监与她的联系、两人交谈的内容,想必都是不可与人知的大事。
  听得出淑妃他们的脚步渐近了,假山后跌倒的两人才刚刚站起,跑是来不及了。江书鸿一咬牙,张口准备学猫叫。
  虽然有点荒唐,她也明知自己学得不会像,可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兴许有它的道理呢…
  萧应婳却自己走了出去:
  “淑妃娘娘,是我在这儿呢!”
  她没有说“我们”,江书鸿便安静地没动。
  淑妃见是大公主出来,神色有几分不自在,一时竟忘了见礼。
  反而是萧应婳若无所知地先见了礼,她才反应过来。
  见过礼,淑妃佯装自然地问道:“婳儿在这里玩什么呢?玩了多久了?”
  萧应婳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婳儿在这里捡树叶呢,想回去压了做书签。”
  “我听见淑妃娘娘在说什么父亲啊、家啊一类的,您是太想父母了,偷偷找了小太监给家里报平安吗?”
  淑妃一愣。嫔妃与宫外私通消息是大罪,但公主还小,并不知此事严重,又离得远,听得不真切,竟以为自己只是报个平安。
  念头飞转,她干脆承认道:
  “公主果然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前段时间战事繁忙,也不好召家人进宫,本宫许久不见父母,心里想念得很,只好托了人出宫问问消息。”
  “嫂子前些日子刚生了小侄子,本宫很挂念那孩子叫什么呢。”后宫的女人做起戏来,端的是入木三分,淑妃也确实对家人有感情,说着说着,面上显出几分真切的伤感来。
  萧应婳便安慰道:“思亲之情是难免的,淑妃娘娘不必挂心,如今战事已平,很快就能见到家人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话几句,淑妃见差不多了,便佯装不安地问道:
  “公主,今日之事虽说只是顾念家里,终究不合宫规…”
  萧应婳很上道,赶忙应道:“我省得,这事我不会往外说的。”
  淑妃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下大半,仍有最后一点不放心,追问了一句:“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假山后的流萤心跳到了嗓子眼。公主之前和她们没有交情,今天不过是恰好一起躲在这里。若是替她们隐瞒,淑妃不信,亲自过来查看,发现她们躲在这儿,对公主刚刚的懵懂也会心生怀疑…
  公主没有理由冒险帮她们。
  江书鸿却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她和萧应婳那一眨眼的对视,是连上了某种信号。这个信号就像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偷溜出府,或是不小心打碎了正屋的花瓶。
  当一个小孩被抓住时,是决不会供出自己这些小伙伴的。
  这是孩子之间无言的默契。
  萧应婳将要站不稳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伸手去扶,就是被这种默契所驱使的。
  她只是不明白,自己及笄、入宫、侍寝,由少女变作了妇人,已是很成熟而懂得权衡利弊的大人了,为什么潜意识里仍在遵循这种孩子的义气。
  她听到萧应婳在外面说:
  “是呀,我没让宫女跟着。”
  萧应婳做决定很快。从小母后就教她,人最重要的是仁义礼智信,仁义排在最前,信却排在最后。
  为仁义故,撒个小谎当然无伤大雅。
  萧应婳自觉已是女侠级别的人物。
  淑妃毕竟不能在此久留,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告辞回宫了。萧应婳假称自己的落叶还没采够,在附近继续晃悠。
  待确定淑妃走远,她才回去叫江书鸿主仆二人出来。
  刚刚淑妃在时,她不敢让人发现自己崴了脚,否则公主受伤是大事,难保会不会请人来抬她,阵仗闹大了,江书鸿可就藏不住了。
  好不容易安全了,她松了一直提着的那股劲儿,就疼得忍不住倒抽起冷气来。
  江书鸿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当朝嫡长公主正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踝呲牙咧嘴。
  她着急之余也不免好笑,忙走上前去扶住萧应婳:
  “你这可怎么回宫?你的宫女呢?我帮你叫人去请太医?”
  按品级,淑妃和公主能行平级礼,称呼上也就平级。以江书鸿的位份,却是要尊称“殿下”、自称“嫔妾”的。
  只是一来她着急萧应婳的伤势,二来两人这样的初见和默契,太尊敬反而生分。江书鸿自觉摸到了一点公主的脾气,也就没在乎细节俗礼。
  萧应婳果然不介意,却赶忙制止了她:
  “千万别请太医,也别叫母后知道了!”她向江书鸿身后看去:“劳烦你这丫鬟帮我跑一趟,去林子外头找我的宫女绛珠,她知道该怎么办。”
  流萤看向江书鸿,见她点头,才飞速往林子外找那宫女去了。
  江书鸿仍有些担心:“你这伤看着不轻,不请太医怎么行呢?”
  萧应婳却反过来安慰她:“我的脚常容易崴,疼是疼了点,却也好得快,我叫绛珠帮我抹点红花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