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越绣慌了一瞬:“逐月,快起来,你泡得太久了。”
  擦了擦脸,他不在意,笑道:“一点血,不打紧。阿绣等等。”
  他拉住了她的腿,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伸出了手。
  钥匙静静躺在掌心。
  她亦静静盯着钥匙。
  试探,还是真心?她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抱着腿,她靠在膝盖上,将选择权交还给逐月。
  “你来决定。”
  逐月轻松一笑:“这就是决定。”
  他笑了,那她便也笑。
  锁眼被打开,她的腿得到了自由。
  逐月抱着她进入寝居,炽热的胸膛完全温暖着她的后背,温暖取之不尽,很舒服。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又揉了鼻尖。
  山下开春了,山上依然寒冷,但好在绿色也长出来一些,入目也不再是那么灰色萧条。
  越绣伸了个懒腰,出来时逐月还在厨房忙碌。
  他这段时间的厨艺已然进步不少,有些菜竟然能用美味形容,但他的鼻子似是被烟熏呛到,总是咳嗽。
  “今日换我吧,你都咳了几日了,合该好好歇息。”
  从后背伸出来一双白皙的手,抱住了他的腰。
  握上那截手腕,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他笑道:“那怎么行?我的娘子得一直安安稳稳的,什么脏活累活,都有我。咳咳!咳!”
  “嗯?今日的烟也很大啊,是不是火太旺了?咳!咳咳,是有些呛鼻。”
  越绣也咳了起来,他松开手,拂走白烟,推着她离开厨房。
  “快歇着去,昨夜都没睡好,我马上煮好了。”
  “好好好,那我等你啊。”
  她果然乖乖等着,瞧他端菜出来,笑眼弯弯,无比期待。
  即使是普通的菜,她也总是露出期待的神情,吃完后更是对他的进步一通夸赞。
  若不上心他又怎能对得起这份夸赞呢。
  桌上有酒壶,他问:“咦,今日还备了酒?娘子可以喝酒吗?”
  虽是这么问,他还是倒了两杯出来。
  “能啊。开心就喝,哪有这么讲究。”
  天气不那么冷之后,她的面容红润了许多,看起来也精神了,只是依然嗜睡。
  难得她今日心情好,逐月哪有不陪着的道理。
  举杯相碰,敬:“谢娘子对我的厨艺如此担待。”
  “那我便谢相公如此劳累了。”
  一饮而尽。
  越绣拿起筷子,对着桌上的菜思量着。
  “怎么了阿绣?今日胃口不好吗?”
  “我在想先吃哪道呢......你尝尝,哪道最有滋味。”
  “滋味啊......”
  他依言挨个吃了几口,思量片刻,将红烧鸽子推到了她面前,推荐:“这道味道重些,你试试喜不喜欢......”
  舌头忽然有些发麻,延迟了字眼。
  “逐月?”
  “我没事,似乎是调味重了......”
  麻意从舌头蔓延到了喉咙,接着是手臂,筷子掉落,他忽然感到身体失去了重心,重重倒地。
  “逐月?逐月你怎么样!”
  盯着自己的手他瞪大了眼,他对身体的突发状况毫不知情,更不知所措。
  怎会如此?难道他失误摘了不能吃的野草?
  不行,若如此,阿绣定然不能吃!
  “阿......绣......别吃......”
  “逐月你说什么?”
  她伏在地面,凑到他唇边,依稀听到了几个模糊的字眼。
  “是让我别吃吗?”
  “......是......”
  逐月控制不了舌头,他整个身躯都在失去控制,手指蜷曲着颤抖着,手臂和腿也曲着无法伸直,甚至连津液也控制不住地外流。
  他在心底咆哮,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越绣跑进跑出,替他想办法缓解突如其来的症状。
  湿滑的触感从鼻中流出,血混合着津液一同积在地面。
  越绣从厨房翻出了某种的药材,在碗中捻成粉末,混合着酒送到逐月唇边。
  她扶起逐月的脑袋,丝毫不嫌弃他现在的狼狈,努力给他灌进口中,但他似是失去了吞咽能力,灌进去何物,便流出来何物,送不进体内。
  嘴唇和舌头仿佛离开了他,任凭他如何努力,如何用力都无法改变他们的走向。
  他无法和越绣说话。
  内心狂躁万分,他有太多的嘱咐要说,有太多的安慰要说,可所有的话全因舌头麻痹而无法诉说,只能通过强烈的目光传递心绪。
  药水最终还是没有灌进去。
  越绣的呼吸乱了几分,片刻后,她仰头长舒一口气。
  低头,她深深望进了逐月焦急的目光,而后,她放下了,坐在了他身边。
  她在等,等内心平静也好,等狂风暴雨也罢,等一个尘埃落定。
  逐月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好在,越绣没有再用桌上的食物。
  她亦是在等自己恢复。
  等一等,阿绣等我,不要急,不要怕,我会好的......
  太阳西沉,橙色的光线照进屋内,照得地板泛出火一般的颜色。
  “我们成亲那天,也是这种夕阳。”
  成亲?
  他们都没再提过当日之事,他相信,只要不提,他们就会忘记这件事。
  “那日,你昏倒在我脚边,我对你,是起过杀心的。”
  她说的平静,然而逐月心中的巨石隐隐有松动之象,他不明白他的阿绣怎还会提起此事。
  他不在意的,他已经原谅她了,她不该再提起的。
  “很奇怪,我现在对你反而没有杀心了。”
  阿绣在说什么?她怎会说什么杀心,她在说什么,他听不懂。
  越绣转过身,面对逐月,直视他焦急担忧的双眼。
  她的眼里全然没有温情,只有平静,平静到漠然。
  “你没有理解吗逐月?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仰头,看了一圈这个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木屋,重复了一遍:“都是假的。”
  “温情是假的,爱是假的......”她抚摸着腹部,“这也是假的。”
  视线死死盯着她的眼,他想捕捉她每一丝表情,嘲讽也好,痛苦也好,愤恨也好,都比漠然冷静要好,可她偏偏就是这么平静,一如既往平静。
  全身的血液因这些话瞬间失去温度。
  她甚至没有给他缓冲,便将判决扔到了他脸上,甚至还未开始审判,他就受到了极刑。
  怎会有人如此坦然又残忍地对他施刑,在他甚至不能为自己辩解时就处以极刑。
  为什么?
  他不懂,他不理解,他们已经这么相爱了,为什么还不能放下过去?
  “你没听懂吗?我说了,这一切都是假的,我说爱你,说不会离开你,都是假的。”
  她又一次对他施以极刑。
  他该懂吗?该理解吗?
  手似乎找回了一些知觉,他要马上起身咬住她的脖子质问,但又似乎是假象。
  他起不来,动不了,问不出。
  问不出为什么。
  为什么?
  说好的,他们说好了永远不会分离的?
  她若有什么不满意,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做得哪里不好,为什么不教他,他明明可以照她喜欢的样子去爱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
  是了,她又骗了他。
  又骗了他!
  她说过的,她说爱他!要他对她好的!这些都是她说过的!
  为什么?为什么又要骗他?
  为什么又骗我!阿绣!你骗我!
  呐喊被封闭在口中,可愤怒通过眼神传递到越绣眼前,甚至,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你在愤怒吗?是了,你应该愤怒的,毕竟我骗了你,给你编制了这么久幸福的谎言。”
  她取出帕子,轻轻给他拭泪。
  “抱歉,让你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幸福了,我很抱歉。”
  他的嘴唇似乎在颤抖,下一瞬仿佛要发出呼喊,但也只是仿佛。
  “逐月,我们为何要走到这一步?”
  她发自内心疑问:“我们本可以都活得好好的,为何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呢?”
  擦完眼泪,她又擦了他唇边涎。
  “我想过,疑问过,思考过,答案便是我改变不了你。”
  她扔了帕子。
  素净的绢帕缓缓飘落,如她轻飘飘的话一般,落到地面,落到他们交汇的视线中间。
  “既然改变不了你,我便没有理由阻止我们走到这一步。我说过的,逐月,你不了解我,你有机会了解我,但你没有能力了解我。”
  她看向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是平静漠然,无恨更无爱。
  “我从来就不是你以为的善解人意,天真无害,我讨厌包容别人,讨厌理解别人,更讨厌别人做我的决定。”
  拔下发间银簪,指间转动,她俯下身靠近逐月,眼底是流动的,忽深忽浅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