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突然,毫无预兆,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呼吸,胸膛剧烈起伏。
  气出多进少,额上渗出细密汗珠,瞳孔收缩又放大,他的心还没完全脱离梦境,他还能看见梦里的画面。
  孟府的匾额。
  孟氏,那个曾经庇护他的家族,早已被满门抄斩,而他,还活着。
  “呵......”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进来,昏暗的环境让他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抬手摸了摸额头,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他的脖子被拷上了锁链,而锁链另一端固定在床榻上。
  锁链的冰冷带来清醒,望着窗外冷月,他不禁自嘲一笑。
  他竟然梦到了孟氏,难道他愧疚了吗?愧疚又有什么用呢?
  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罢了,所有人都是牺牲品,他也是,结局不过就是下地狱而已,他受得起。
  “呵......”
  压下心中情绪,他闭上眼,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夜深了,宫中拂过阵阵风声,树影婆娑。
  烛火一闪,一只罕见的体型巨大的乌鸦落在窗前,听候命令。
  “进来。”
  乌鸦落地,低头单膝跪在李承佑面前:“君上,所有可疑之人皆派了眼睛,现下还未发现他们有何不妥。”
  批着奏折,李承佑喝茶润了润喉:“好,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
  烛火又一闪,乌鸦已然飞了出去,重新融入黑夜。
  李承佑头也不抬又问:“黛容,冷宫怎么样?”
  着素雅宫服,面容有些年纪的侍女进来回话:“回君上,世子殿下昏迷了一天一夜,太医早些时候回话,人还未退烧,灌不进药。”
  冷笑一声,她摇摇头:“你亲自去告诉他,想死可以,让他自己考虑清楚北国能不能承受住第二次战败。”
  “奴,遵命。”
  初登位,朝臣与世家多有不服,但忌惮她手中兵,在她面前还是会毕恭毕敬,只不过这恭敬全在奏折上了。
  问安、问安还是问安,民生水利皆无进展,看似忠心实则是在和她较劲。
  她也是臣子出身怎会不知,做臣子的最爱从天子手上争权,那片刻低头和退让足以让他们兴奋而死,若是天子性子弱一些更是这些臣子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笑一声,丢了笔,她起身走动。
  仰头,这大殿多空旷,若无翅膀便是怎么也碰不到头顶。
  徘徊两圈她的心也宁静下来,罢了,她毕竟武将出身,自该有些气度,对一些老顽固虚心些便虚心些吧。
  “丞相,您历经两朝,自然学识渊博,朕登位不久,还需丞相您多多帮扶。”
  御道,李承佑在前丞相在后,她这话从容不迫但意思明白。
  丞相弯腰:“老臣惶恐,君上前无古人,老臣已年迈恐与那布衣无甚差别。”
  极尽贬低自己无外乎两者,一者是要得到更多拉拢,二者便是谁都不帮,置身事外。
  她心中冷笑面上谦逊:“丞相说笑了。丞相自比布衣,那朕,岂不是如那黄口小儿了?”
  停下步伐,她侧身看向镇定老臣。
  “黄口小儿也无妨,不懂学也就是了。只是若要让孩子拿着刀枪,逢人便砍砍杀杀,丞相觉得,是这孩子的错还是父母的错?”
  她靠近两步,谦虚道:“丞相可愿做帝师?”
  丞相一愣,惶恐摆手:“老臣不敢,老臣惶恐。”
  锁链从床板隔间被拉出,燕良坐起,缓了缓虚弱,起身走向食盒。
  耳朵一动,寝殿外有一队脚步声,大概是往他这来的,很可能是李承佑。
  他看了眼食盒,深呼吸一口,又折返回床榻。
  刚坐下,李承佑便入了内。
  第178章
  李承佑刚踏入寝宫便瞧见燕良端坐着,抬眼看她。
  “良世子莫不是特地等着朕?”
  燕良抿了抿唇,起身行礼:“外臣,拜见国主。”
  挑眉,她倒是有些意外燕良会行礼,瞥了眼桌上的食盒,明显没有被动过,她又冷笑:“世子这是要绝食?看来朕的话,世子是没有听进去。”
  “不,外臣......”
  拂袖,她坐下,亲自打开食盒,淡然道:“世子,你若要寻死,朕不拦你,朕会让太医救你。你死一次,朕救你一次,但朕也不会放你自由,你的归宿就是在这深宫之中,永不见天日。”
  行礼的手还未放下,燕良怔愣着,睁大了眼:“你......”
  “世子不想吃,你们帮一帮世子。”
  手一挥,黛容上前,指挥两名禁军一左一右将燕良按跪在地。
  “李承佑!你想折辱我少找这么多借口!”
  燕良瞪红了眼,身体却无力挣扎,只不过一激动又白了脸色,让人觉得他随时会昏厥过去。
  李承佑微微眯眼,苍白而倔强亦是一种美,真不愧是天生的狐狸精。
  黛容厉声:“大胆!敢直呼君上名讳!”
  她直接上前甩下巴掌,霎时燕良嘴角腥甜,半边脸起了红印。
  这么多人将他围起,李承佑还亲自前来,这样的阵仗就是为了羞辱他,呵,他的面子还真大。
  啐了一口,他恶狠狠盯着端坐着的人:“你大可以把我关在这里关到死,这样你也得不到我的名单,而我的人,迟早会为我报仇!”
  黛容又甩下一巴掌,打得他另一半脸也腾起红印。
  耳边起了嗡声,他还没喘两口气又被捏着下巴掰开了嘴。
  苦涩的药甫一入喉便让他难受到反胃,更别说这些人还是强行给他灌药,一半入口一半糊了鼻,他直接呛出了眼泪。
  大口喘着气,他低垂着头,药液混了血从下巴滑下,滴落在膝盖边。
  抬头,李承佑靠在桌上,手指撑着脸,她眉心那颗红痣让他瞬间联想到人族自己供奉的神明,那些神明也有着和她一样的神情,冷漠高贵,玩弄众生。
  这目光是鄙夷还是仇恨?
  她微微眯眼,想知道却也不甚在乎:“世子有话要说?”
  燕良偏开视线,眉眼写满厌恶。
  她冷笑一声:“继续。”
  黛容得令,往燕良又被掰开的嘴里塞入饭菜,但他不情愿,一大半食物掉落在地。
  他的脸他的嘴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被迫咀嚼被迫吞咽,好像他就是个任凭揉捏的纸人。
  也是,这些人怎么可能对他有半分怜惜。
  紧闭着眼,时不时传出两声呜咽两声咳嗽,李承佑看差不多了,手一挥:“退下。”
  擒着燕良的禁军一离开他便直接倒在了食物残渣中,咳嗽、抽搐,无助又可怜。
  左右皆退,寝殿内很快只剩下了她和燕良。
  起身,她缓步走到燕良面前,低头看着他。
  他被逼着吃下食物,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血迹和汤汁,狼狈之像好似回到了游街时分。
  “世子,何必如此倔强?”
  他蜷缩着,视线上移,冷笑但又沙哑:“李承佑,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做梦。”
  “屈服?朕不需要你屈服,朕只需要你活着。你活着,朕才好磨你的性子,才能让你痛苦,让你生不如死。”
  瞳孔缩紧,他不自觉握紧了拳,愤怒和痛苦隐隐被挑起但很快被他压下,他咬紧牙关:“是我害死了你父亲,你杀了我吧,但你别以为自己登位就能高枕无忧,你某朝篡位定会引起众怒,你的下场不会比前朝国主好。”
  李承佑侧头,看着他的狼狈样忽然笑了:“世子,你要真的想死,大可以往床上一撞,何必故意激怒朕?等着朕来再做出这副英勇无畏的模样?”
  她说得玩味,眼神更是嘲弄。
  他喘匀了气不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她。
  一上一下,视线再度交汇,交锋。
  “朕给你时间收拾干净。”
  她转过身离开这片脏污,走了几步但又没有离去,而是定定立于殿内,当真在等。
  擦了擦嘴,燕良撑着床爬起,此刻李承佑背对着他身上也未佩戴武器,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显化利爪的手,他若偷袭,或许可以......
  默默叹息,收起利爪,他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
  简单擦洗,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系好腰带他又冷眼盯着李承佑的背影。
  身后没了声,转身,燕良又是那副世家公子打扮了,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说。”
  “我在水都的人,我不会交出来。但是我猜,你大概有了怀疑的对象,正在派人跟踪。”
  她不置可否,颔首让他继续。
  “战事既平,我的身份我心里有数,既为质子,除了不死,你要怎么折磨我,我都无法反抗。但是......但是比起在我身上泄愤,利用我,榨干我所有的价值不是更好吗?”
  他说这话时,面不改色,但她余光见到他两手握拳,身体绷得像根弦。
  她笑了一声:“用价值换平安,世子不是很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