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欢(重生) 第23节
  苏宥棠觉得自己坠入了深不可测的寒潭,她的周遭一片寂静,记忆的碎片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林姨娘涂着蔻丹的手捏着她的下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突然那人身形扭曲变成了大婚前的裴彦知,同她执手许下“此生定不负你”的承诺,可烛火一灭,场景已变成林姨娘进府那日,他站在廊下,眼底如寒霜再不见半分温情。
  忽然“吱呀”一声,兄长苏宥桉推开了她的房门,见她偷吃桂花糕吃得满嘴碎屑,“小宥棠,再吃牙就掉光了……”
  再一转眼,她跌入陌生的厢房,浑身无力地躺在锦被间,萧瑾聿玄色的衣摆扫过门槛推门而入,他缓步走近,用匕首将手指割破,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滴入她的唇中,他熟练的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次。
  耳边突然响起明溪撕心裂肺的喊声,“小姐醒醒!”前世咽气前的画面在意识里骤然清晰,而她却像是漂浮在房间上空,旁观着这一切。
  他行至跟前,执起了她的手,是那双几乎没有温度的手!竟然是他!
  萧瑾聿手握长剑,穿透林姨娘胸膛的瞬间,血液飞溅在他月白色的衣摆上,如落入雪地的妖异红梅。
  眼前又闪现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悬在半空,指尖掠过父亲与她的画像边缘,重重落下。
  混沌中,幼时在御花园落水的场景重现,有人隔着水面唤她,她挣扎着下沉,模糊视线里,穿着侍卫服的少年朝她伸出手,目光在触及他面容时,眼角一点泪痣……是萧瑾聿!
  瑶华宫的烛火忽然一晃,皇后仰着头,眼睁睁看着贵妃在横梁下摇晃,如一片火红的枫叶在枝头飘摇,最终落叶归根。
  周遭一片寂静,她拼命想睁眼,有人用沾着龙涎香的帕子,轻轻擦去她额头的薄汗。
  苏宥棠猛地坐起,后背冷汗浸透中衣,吐出一口鲜血。
  眼前是熟悉的闺房,而坐在床沿的萧瑾聿正用手帕拭去她嘴角的血迹,随后擦了擦自己的指尖血,轻描淡写地开口:“醒了?”
  苏宥棠还未从梦境中回过神来,被萧瑾聿突然开口更是吓了一跳,她猛地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和梦中着侍卫服的少年重合。
  “你……你你……殿下怎会在此?”她惊呼一声,声音沙哑,指尖触到枕边冰凉的玉佩才骤然清醒。
  萧瑾聿玄色衣袍上的云锦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他慢条斯理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你的婢女差人来府上传话。”他忽然直视床榻上的她:“说是心病。”
  苏宥棠看着他的泪痣转为猩红,低头闭眼缓了片刻,“我幼时落水可是殿下所救?”
  “是。”他沉声道。
  这个简单的回答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苏宥棠紧闭的心扉。
  “是今日我唐突了。”苏宥棠抬手一挥,止住了萧瑾聿的话头,“殿下且慢。”她还带着梦魇时的恐惧,“容我……缓缓。”
  苏宥棠缓缓起身,坐在床边,低头深思。
  约莫一炷香后她抬眸,正对上萧瑾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似有暗潮涌动,与他平日里的冷峻形象判若两人。
  “殿下,我如今刚和离,并无其他想法。若是为了苏家的利用价值,大可……”
  萧瑾聿闻言,眼角的泪痣颜色似乎更深了些,他声音低沉,“不是为了利用你。”他顿了顿行至床边,“我要的从来不是苏家势力,是你。”
  “我今夜前来不是要你给出什么答案,听闻你身子不适,我便知晓是我今日唐突了。”
  萧瑾聿望着苏宥棠垂在光影里的眼睫,思索片刻缓缓开口:“若造成负担,便当我没说过,姑娘和离后尽兴便是。”他的眸中有瞬间的落寞。
  苏宥棠望着他比白日里多了几分认真,忽而唇角微扬,“尽兴?”
  她尾音轻轻上扬,似笑非笑,却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萧瑾聿眸光微动,却并未回答。他在意的,不是家世门第,不是朝堂利害,而是她是否活的自在洒脱。
  她见他沉默,便低声道:“如今女子和离已是不寻常,更不必说……活得尽兴了。”
  她在萧瑾聿的目光中走向紫檀桌前,沏了一盏茶,茶汤泛起细碎涟漪,映出她微微失神的眼眸。
  “嗒”的一声轻响,茶盖与盏沿相碰,她忽然醒神,迎上他的目光,轻轻将青瓷茶盏推至她对面位置,“殿下请用茶。”
  他本就生的极好,现下端坐在桌前,烛火下更显眉目如画,肤白似玉。
  他开口:“纵使女子在这世间行走艰难,但……”,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话音忽止。
  苏宥棠望着他敲击桌面的指尖,虽传言体弱多病,但这人骨子里便带着帝王家的不羁。
  “不若让我来猜猜,殿下可是想说护我周全?”
  “并非。”他忽然展颜一笑:“我想给你的尽兴便是让你堂堂正正站在金銮殿上,亲口告诉那些老顽固,为何女子不能活得痛快。”
  这一句话却似惊雷炸在耳畔,金銮殿……
  苏宥棠手中的茶盏猛地一晃,她没想到萧瑾聿竟将这般大逆不道之言说得如此轻松。
  “苏宥棠。”他忽然连名带姓唤她,“在你给我答复之前,护好自己。”
  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着他转身时带起的龙涎香消散在夜色里。
  第31章
  “小姐。”明溪踩着湿漉漉的青砖疾步而来,裙摆扫过廊下积水,她俯身在苏宥棠耳畔低语:“林姨娘在来栖棠院请安途中晕倒,姑爷当众将人横抱起,此刻怕是已经在听雪轩了。”
  苏宥棠将手中的《尚书》轻轻一合,眼尾轻挑,露出略带玩味的浅笑,“哦?”
  “走吧。”她忽然起身,天青色锻褙扫过木墩,“我们去看看秋檀。”
  明溪一怔:“啊?”
  “怎么?”苏宥棠回眸,看着愣怔的明溪嗤笑一声:“还以为我会去看一个妾室?”
  说罢径直往西厢房而去,指尖刚触到竹帘,一股药味便扑面而来,“今日如何?冬至那丫头的药膏……她忽然一顿,看见坐在榻上的秋檀,“果真有奇效!比太医院的方子还快些。”
  白芷开口道:“小姐放心吧,那伤口虽长却浅,再配上冬至的药膏,如今已结了层薄痂。”
  苏宥棠微微偏头,笑意从眼角蔓出,“你不在的这几日啊,明溪这丫头快跑断腿了。”
  明溪正捧着茶盘进来,闻言急急道:“小姐惯会打趣人!”她耳尖微微发红,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能伺候小姐,是奴婢的福分。”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与秋檀有话要说。”
  白芷、明溪二人退到廊下,苏宥棠听见竹帘“啪”地合拢声,她行至案前俯身坐下。
  “有线索了。”苏宥棠沉沉开口。
  “裴彦知循着你的“追踪蛊”追至一处城郊废宅,果然寻得绑架林乐茹一行人的藏身之所,那帮人行事狠辣,屋角还藏着几根蛇毒鞭。院中放着众多绸缎,是以商队作为幌子。”
  “他随后带着人去查抄了此处,在院中狗窝搜出许多来往密信,信尾皆盖着枚小巧的梅花印泥,现在人都在刑部大牢,一个江湖打扮的少年受不住刑,招供说地窖里藏有裴府的地形图,找到时发现书房处用朱砂圈了起来。”苏宥棠说罢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秋檀低头望着自己的指尖,失神片刻后突然瞳孔微缩,“书房中可是藏有重要物件?”
  “布防图。”苏宥棠开口,“我们需得尽快回相府,如今这出戏,该轮到林氏登场了。”
  “小姐,林姑娘的夫君和孩子要尽快安顿。隐雀阁向来只有阁中人才知方位,可终究是外人,若久住恐生变数。”
  隐雀阁是她早年布置的秘密据点,每三年一迁从无纰漏,阁中方位也唯有心腹知晓,但终究是外人,稍有差池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昨日兄长传信,林姑娘户籍文书已办妥,今日父亲遣人送来,至于她那夫君……”她似在思考如何安置,“天黑差人打晕了送来府中。”
  “是,小姐,我即刻传信。”
  苏宥棠唇瓣微启,欲言又止的样子模样秋檀尽收眼底,那日夜间,六皇子悄然踏入栖棠院,知情的几人便心照不宣地对此事闭口不提。
  栖棠院的海棠花落了又开,秋檀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六殿下悄然而至,秋檀早已遣散下人,屋中只剩晕倒的苏宥棠一人,白芷和明溪趴在西厢房的雕花窗棂下,那人站在院中沉声道,“出来吧。”
  他声音不重,却带着独有的威严,吓得明溪一个激灵,忙把白芷推出去。
  白芷踉跄着上前,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声音细得发颤:“奴婢……参见殿下。小姐今日回来帮秋檀处理了蛊虫救晕了过去,秋檀把脉说是气血逆行,至今昏迷不醒……”她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情形说了个干净,说到“昏迷不醒”四个字时,那螭纹忽然一动,惊得她猛地噤声。
  “嗯。”萧瑾聿似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应答。
  白芷浑身一僵,连退后的步子都凝滞了,僵在原地,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雕花门内,才敢长长吐出一口气。
  “小姐想说什么便说吧,若憋在心里,免不得又气血逆行。”秋檀忍不住轻笑,牵得后背一阵隐痛。
  苏宥棠闻言面上浮起一阵薄薄得微红,袖口也多了几道褶皱,“你这丫头竟敢打趣我。”
  “奴婢哪敢呢,奴婢是瞧着小姐接连来我房中几日,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今日才忍不住开口。”秋檀杏眼里盛着狡黠的光,望向苏宥棠。
  “我……”她刚启唇,檐下的麻雀被雷声惊的扑棱飞走,晃得一串水珠坠下。
  苏宥棠怔怔望着秋檀刚放下的药碗,忽听她轻声道:“可是为了六殿下过府之事?”
  “六殿下”三字一出,她倏地转头看向秋檀,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点了点头。发间步摇随之摇晃,如那日在书房的无措。
  秋檀瞧见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大婚前,六殿下装在锦盒里送来的。
  “小姐若实在……”秋檀瞧着她的神色开口。
  “淑妃可是皇后……?”苏宥棠忽然打断她。
  “是,您昏迷的一年里。”她斟酌着词句,“六殿下借着与定国战事,将太子通敌的罪证呈至御前,皇后娘娘在重阳宫宴上被揭发多年毒害妃嫔,连淑妃的旧案都翻了出来。”
  苏宥棠的指尖突然掐进掌心,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总在咳嗽,脸色苍白的萧瑾聿,竟将整个朝堂掀了个底朝天。
  苏宥棠眉头紧蹙,她从前只知刘家树大根深,却不知竟这么大胆……
  “皇后母家如何?”苏宥棠声音发颤。
  “诛九族。”秋檀平静地说出,却在苏宥棠沉寂的心中激起回响。
  窗外的闷雷轰然炸响,将屋内映得忽明忽暗。苏宥棠忽然轻笑出声,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该死。”她想起父亲的伤口和太子对自己的算计。
  “他是我可相信之人,是吗?”
  “小姐!”秋檀缓缓抓住她冰凉的手,“起初六殿下几乎踏破了太医院的门槛,那些名贵的药材都是……”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苏宥棠突然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渗出。
  她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我做了很长的梦……梦里见着母亲和姨母最后的模样,还有我咽气前……那一双手的主人竟然是六殿下。”
  “秋檀,我从不知……”她忽然抓住秋檀的手,力道大得惊人,“这世上竟有人会这般待我,前世裴彦知让我……我如今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我一直以为林氏如愿当真成了裴府主母,可我却不知是被他一剑刺穿胸膛。”
  “奴婢曾听得六殿下说过一句。”秋檀的声音清了下来,“是太子和皇后被诛九族的当天,他说‘若早知您嫁去裴家是这般结局,当初便是得罪丞相也得把您抢来,至少不会被一个妾室谋害。’”
  “原来如此。”她指尖抚过玉佩上的刻痕,忽然展颜一笑,带着几分自嘲,每次见到他时心头那莫名的心绪,不自觉的紧张,还有梦中反复出现的那双几乎没有温度的手,前世今生,竟都是他。
  她腕间的玉镯突然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叮”的一声彷佛在她心头惊起,这一刻她似乎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秋檀正欲开口,却见自家小姐已翩然起身,已换上了惯常的温和笑意,那姿态依旧是从容的丞相*千金、裴府主母,只是今日这笑容里多了几分鲜活气。
  苏宥棠行至秋檀身前,“我知晓了。”这没由来的一句让秋檀摸不着头脑。
  “你这伤何时……”苏宥棠话未说完,白芷急忙从廊下进屋“小姐,姑爷来了。”
  苏宥棠朝明溪说道:“好生照顾秋檀。”
  苏宥棠刚踏出门槛就瞧见裴彦知气汹汹地走来,裴彦知朝她使了眼色,她便明白身后那人,是林氏从未现身于人前的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