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棠欢(重生) 第15节
  待宫轿远去,裴彦知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他转身时,苏宥棠已站在身边,他低声道:“是太子。”
  苏宥棠冷哼一声,“果然,把主意打到这里来了。”
  林姨娘心里格外欢喜,她看着裴彦知的脸色微变,急忙上前拉住裴彦知胳膊,娇滴滴地委屈道:“老爷,你不会不想妾身去吧?”
  苏宥棠站在跟前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白芷,安排人教教林姨娘规矩。”
  “老爷……”林姨娘拽了拽他的袖子。
  裴彦知说着,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你先回房休息吧,稍后有人教你规矩。”
  林姨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乖巧地退下,“妾身告退。”
  苏宥棠端坐在妆台前,由着明溪为她绾发。铜镜中,赤金镶蜜蜡步摇微微晃动,衬得她眉眼如画,皮肤越发白皙。
  “夫人,宫装已备好了。”白芷低声禀道,手里托着一件湖蓝色金丝孔雀翎大袖宫服
  苏宥棠起身指尖抚过宫服上细密的金线,忽闻小厮来报:“林姨娘到——”
  林姨娘扶着丫鬟的手迈进门槛,鬓边一支累丝嵌宝的金钗晃得人眼花。她今日妆容格外精致,一身浅粉色倒比平日淡雅了许多。
  “姐姐,妾身收拾好了。”她福了福身,嗓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声音中的激动,难以掩饰。
  苏宥棠从镜中瞥她一眼,唇角微扬,还未开口便又听到外头小厮高声通传:
  “马车已备妥,请夫人、姨娘前往前院。”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轱辘发出沉闷的声响。
  裴彦知正襟危坐,转向身旁的女子,喋喋不休地说着宫中的规矩,“乐茹,你再听我说一遍,见到陛下要这样行礼,见到皇后娘娘要这样……”他一边说一边示范着动作。
  苏宥棠看了一眼,便掀开帘子一角,看向路上的行人,中秋佳节,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她会心的笑了,这种有烟火气的生活,似乎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林姨娘温声应道:“妾身知道了。”
  “今日宫宴非同小可,朝中重臣携女眷皆会出席,丞相遇刺,昨晚裴府又闹了这么一出,一举一动定会被许多人盯着。”裴彦知看向苏宥棠,心里暗暗担心道。
  “乐茹初次入宫,我实在放心不下。”
  苏宥棠微微思索,“你跟在我身后便可。”她朝着林姨娘看去。
  林乐茹抬眼,那双如清澈的眸子望着他两,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老爷、夫人多虑了,妾虽出身不高,但事关裴府脸面,这些规矩还是省得的。”
  马车已停稳,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裴将*军,到了。”
  宫门前马车众多,各府家眷陆续下车。
  裴彦知先行下车,转身伸手扶苏宥棠。她将手轻轻搭在他手腕处,指尖微凉,林乐茹则扶着春云的手下了车。
  “裴大人。”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彦知转身,竟是太子和侧妃周妙澜。
  “参见殿下,参见侧妃。”在场一行人拱手行礼,“诸位免礼。”
  太子目光停留在苏宥棠身上一瞬,随即撇开,“早就听闻裴大人金屋藏娇,果然名不虚传。”
  裴彦知微笑回应:“太子殿下过奖了。”
  周妙澜上下打量着林乐茹,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妹妹长得好生标志,怪不得传言中说裴将军格外宠爱于你。”她忽然挽着林乐茹的手臂往前走去,“殿下,进去吧。”
  苏宥棠知晓这是故意给自己难堪,但她此时却顾不上贵妇们的异样眼光,她在思索另一桩陈年旧事。
  周妙澜乃当今太医院院使周蔚的嫡亲孙女,苏宥棠幼时,苏明澹常带她进宫与三皇子作伴,一日她独自在瑶华宫的假山后看蚂蚁搬食物。
  “周家那小女孩与太子殿下的婚事,是皇后娘娘亲自保的媒。”苏宥棠耳畔似又响起当年嬷嬷的闲谈,“我听印月阁的翠雪说,当年皇后娘娘有六个月身子的时候,摔了一跤,险些落胎,听说那时已经见红了,是周御医用民间偏方稳住了胎,这才有了如今的太子殿下。”
  “即便是侧妃,可这周御医如今的职位也有些低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周御医的儿子周然是翰林院编修,如今还未到三十,日子长着呢。”
  苏宥棠心底翻起阵阵寒意,冒出了大胆测猜测……
  金銮殿的小宫女为三人带路,这是她第一次负责宴会座次,难免有些紧张,声音微微发颤,“贵人请入席。”
  苏宥棠瞧她这样,扯出一抹笑意:“无妨,你做的很好。”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秦公公尖细的声音穿透了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
  金銮殿众人伏身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永宁帝缓步走上龙椅,他身着明黄龙袍,金线绣制的五爪金龙熠熠生辉,他稳坐在龙椅上,烛火通明却照不进他漆黑的眼眸。
  皇后端坐在凤位之上,却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脸上笑容微微一僵,在雍容华贵的脸上定格,她怎会不知最近有关东宫的的奏报呈上,皇帝的心思难以揣度,要尽快动手了……
  永宁帝微微抬手,“众爱卿平身,今日中秋宴,君臣同乐,不必拘礼。”
  “谢陛下隆恩。”阶下百官俯首再拜,谢恩声络绎不绝。
  乐手手持横笛排箫等乐器由大殿两侧悄然落座,入座后丝竹声四起,似清冽的泉水撞击玉石发出的清脆声,如月下流泉小溪清越声,悠扬流转。
  侍舞司的舞女踏着节奏翩然而至,身着藕色轻纱,腰间系飘带,随步摇曳,足间轻点,长袖翻飞,暗香浮动。
  太子萧瑾恒执盏的手在空中停留许久,怔怔失了神。那领舞的女子,肤若凝脂,眉间是现下流行的花钿狐尾花,眼间颇有几分异域风情,脚腕处的铃铛随舞步轻响,那女子好似察觉目光,忽然回眸与他四目相对,她唇角微勾,纤细的腰身转了个圈,萧瑾恒指尖一颤,盏中的酒险些洒了出来……
  殊不知这一幕恰被永宁帝收入眼底,他斜倚龙椅,目光穿过众人,落在太子怅然若失的脸上,指尖敲打在龙椅扶手上,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那笑意未达眼底便已消散,只余一片令人胆寒的深沉。
  近侍太监秦公公捧着白玉酒壶侍立在一旁,见状打了个寒颤,慌忙低头,只见帝王龙袍下的手掌已缓缓收拢,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一声。
  要说最明白皇上之人,非秦公公莫属,他打小便跟在陛下身边,四十多年的主仆情,岂会不知晓陛下如今是有意敲打太子和皇后,御史台连连奏报,弹劾太子结党营私、骄奢淫逸。且那皇后娘娘的弟弟也不是个省心的主……
  皇帝虽为言明,但他心里明镜似的,只怕……此次不是简单敲打了,皇后那边非但不劝诫太子收敛,反倒处处纵容,从前陛下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丞相遇刺若真是太子的手笔,那真真是触了陛下的逆鳞,这皇宫怕是要变天啊。
  “殿下,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侧妃周妙澜扯了扯萧瑾恒的袖角,故意矫揉造作,刻意掺了几分甜腻的嗔意道:“莫非,是要给臣妾物色个妹妹?”
  第20章
  萧瑾恒讪讪一笑,放下酒杯覆上周妙澜的手背,他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安抚道:“怎么会呢,澜儿多心了,只是本宫从未在宫中见过异域舞女,觉得新鲜罢了。”
  殿外太监迟疑声音怯怯响起:“六……六皇子到——”
  满殿歌舞皆滞了一瞬,朝臣们更是面面相觑,殿门外,萧瑾聿面色苍白如纸,他身形单薄得几乎撑不起那件皇子常服,还需沉舟搀扶。
  “儿臣……参见父皇。”唇上却泛着异样的嫣红,分明是强撑着病体前来。他伏地行礼,素白的额角沁出冷汗,映着烛光像一层将化的薄冰。众人呼吸微微一滞,几位大臣不由得交头接耳——六皇子出生时身带胎毒素来足不出户,淑妃去后更是深居简出,莫说宫宴,连年节祭祀都难得一见。
  林姨娘偏头对身旁的裴彦知低声道:“六皇子竟生的这般……好看。”
  “宫中耳目众多,慎言。”裴彦知低声道。
  这话恰被的苏宥棠听了个真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前几日六皇子在暗狱虽面色苍白,时有咳嗽,但尚且能行动自如,且在禅清寺那日,亦是看起来并非传闻中那么严重,怎得今日病得连路都走不稳了?
  簌簌的交谈声在席间蔓延,也落入了六皇子萧瑾聿的耳中。几位老臣交换着眼色,太子更是眯着眸子想知道这位皇弟为何突然现身。
  永宁帝眸光微动,在六皇子出现时指尖便轻搭在龙椅把手上,秦公公立刻会意,上前搀扶,萧瑾聿朝沉舟伸手,一方小锦盒落入他掌中,萧瑾聿将锦盒交给秦公公,秦公公立即双手接过,躬身奉至御前。
  他起身站定,“父皇,儿臣听闻丞相前些天遇刺,太医院至今未研制出解药,这是用北境雪灵芝制成的……”话音未落又剧烈咳嗽起来,“虽不是醉心散的专制解药……咳咳,但总是有些用处的,可让丞相一试。”
  “难为你病中还记挂此事。”永宁帝打开锦盒,一缕药香散出,吩咐道:“传御医去丞相府,仔细验看。”
  秦公公低头应道:“是。”转身出了金銮殿。
  “父皇,儿臣告退。”萧瑾恒面色似更苍白了些,永宁帝点头允准。
  皇后甚是疑惑,瞥向自己的儿子,萧瑾恒正望着舞女失神,是啊,一个日日用药吊着命的病秧子,即便真给了他那位置,满朝文武怕是要笑掉大牙。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目光扫过六皇子单薄如纸的背影,那袭皇子常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皇上右侧的贵妃微微开口,“陛下,臣妾想同宥棠说说话。”
  永宁帝眸光微转,视线掠过贵妃满是忧愁的眉眼,又扫过下首的苏宥棠,忽的想起裴彦知宠妾灭妻的传闻。
  “准了。”帝王淡淡开口,似笑非。
  永宁帝缓缓起身,秦公公立刻躬身,尖声宣道:“陛下起驾——”
  满殿臣子慌忙起身,伏地恭送。太子萧瑾恒盯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充满了幻想和憧憬,他手中酒盏一晃,琼浆洒落,浸湿了蟒袍下摆。
  皇帝走后,贵妃盈盈起身,裙摆在地面抚过,她行至苏宥棠身侧,指尖轻搭上苏宥棠手腕,“随我来。”
  苏宥棠朝裴彦知微微倾身,步摇轻晃,“姨母定是忧心父亲,我去去就来。”
  裴彦知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轻声道:“早些回来。”
  贵妃已转身朝殿外走去,苏宥棠紧随其后。
  殿内乐声依旧,舞姬翩跹,却无人察觉,那太子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苏宥棠离去的方向,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侥幸,仿佛猎物到手的兴奋。
  “姨母放心吧,兄长昨日传来口信,如今已能下地走动,除了伤口稍有疼痛,部分毒素未清,现下已无大碍。”苏宥棠细声细语开口道。
  谢疏云神色缓了过来,她如今身为贵妃,又怎会不知其中的弯弯绕?她这丞相妹夫树大招风,被许多人惦记,只有继续装病,才有可能在这暗流涌动的朝堂中保全性命。
  谢疏云指尖在苏宥棠腕上不着痕迹地一按,她眉眼舒展,唇角扬起一抹雍容的笑:“姨母放心了。”
  “你府上那妾室怎么回事?都传到我耳朵里了。”
  苏宥棠指尖一颤,她低垂着眼睫,轻声道:“不过是些闲言碎语,姨母不必挂心。”
  “闲言碎语?”谢疏云轻笑一声,“裴彦知为了教坊司的女子,当众折辱正妻,这也叫闲言碎语?”
  “姨母,宥棠有自己的打算。”她话锋一转,“倒是三表哥。”她贴近谢疏云的耳边,“秋猎注意太子。”
  谢疏云瞳孔骤然一缩,鎏金护甲猛地掐入掌心,“姨母知晓了。”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朝着金銮殿走去,苏宥棠瞧着姨母已然落座,便抬脚准备进殿,在转弯处忽逢一小宫女捧着鎏金酒壶,未及避让便将壶中琼浆尽数泼在苏宥棠湖蓝色宫服上,宫女吓得双膝跪地,额角几乎磕进砖缝:“奴婢……奴婢冲撞贵人了,请贵人赎罪。”
  秋檀从阴影处现身,手中捧着一件替换的宫服。她低眉顺目地福身,声音轻缓:“夫人可要更衣?”
  “附近可有能更衣的偏殿?”苏宥棠开口问道。
  宫女额头抵着青砖,战战兢兢回道:“回夫人的话,东南角有偏殿。”说着她抬手指了指那偏殿。
  苏宥棠片刻后忽然轻笑:“下去吧。”
  宫女颤颤巍巍起身,廊下宫灯摇曳,苏宥棠发间步摇随着步伐轻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脆,仿佛某种无言的警示。
  秋檀先行进殿检查,只闻见那香炉中似有媚药,迅速退出殿外,“小姐,快离开这。”她边走边拉着苏宥棠快步离开。
  半道听闻一行人急忙赶来,主仆两躲在阴暗处观察,竟是周妙澜带着东宫一行人朝方才的偏殿走去。
  一行人刚转过回廊,刚要现身的两人,暗处突然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带起一阵苦涩的药香,玄色蟒纹袖口在月光下泛着金光。苏宥棠惊得倒退半步,待看清来人面容,慌忙拉着秋檀行礼,“参见六殿下。”
  他并未言语,只微微颔首,示意她们跟上。之后将他们带到不远处的一座偏殿,“换了马上回宫宴,无论谁问起,都说今日没去过东南角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