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你至星辰 第99节
  其实季沐子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但就是觉得有种没来由的消沉感,如同这渐浓的夜色般将她包裹。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确实萌生出了自己也未必能像之前那么天时地利人和,再次将沈羡之追回来的念头。
  毕竟是第一次谈恋爱的女孩子,她已经很努力地坚强了一个半月,这会儿情绪积累到临界点,会觉得撑不住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而季沐子所不知的是,其实为了能让她安心一些,贺云昇已经向她隐瞒起了一部分事实。
  将两个女孩儿送回家后,贺云昇在路边抽了支烟,生怕骆茈手快再发去什么不该说的,略微凝神思索,便立刻拨通了关峻桓的电话。
  贺家和关家,分别稳坐帝京及余杭的豪门首席,贺云昇与这位未来的关家掌舵人关峻桓,自然也有几分交情。
  虽然没到知晓他老婆曾对沈羡之暗藏情愫的程度,但彼此对对方的能力人品确有几分惺惺相惜,平日里遇事打个招呼,互相行个方便的情面总有。
  电话接通,贺云昇没有卖关子,直言季沐子就是沈羡之的命,至于他现在为什么不要命了,无非是纯字面的意思,他打心里就不想活了。
  听筒那端沉默了片刻,关峻桓想必也避开了骆茈,因此同样没对贺云昇遮掩,沉声道:“那件事之后,他是怎么熬过这几年的*,我大概知道。”
  这倒并非关峻桓一个大男人,如那些闲来无事便喜好聚在一起讨论家长里短的妇人一般,专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去探人伤疤。
  只是沈羡之毕竟曾是他的情敌,彼时他尚未完全确定骆茈的心意,对沈羡之怀抱着复杂情绪,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一方面深恐沈羡之的惨烈遭遇,反倒会激起骆茈的怜爱之心,再令选择他本就疑似“退而求其次”的骆茈旧情复燃,追回沈羡之身边。
  要知道那时的沈羡之还没有重新积累起资本,双腿又落了严重的残疾,曾经围绕在他身边,贪慕其身家权势的贵女名媛早已作鸟兽散。
  关峻桓换位思考,觉得这时若有个美好如骆茈的姑娘愿意去到他身边,坦言过往三年的慕恋,他一定会溃败如山倒,只恨没能早点勘破这份情愫。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沈羡之真有什么好歹。
  沈羡之究竟是怎样的人,骆茈到底有没有识人不清,他暗恋了骆茈七年,眼红了沈羡之三年,比任何人都看得真切。
  他亦有自己的骄傲,若有可能,他更希望堂堂正正地胜过沈羡之,让骆茈明白他才是那个更好,也更适合她的人。
  万幸的是骆茈即便得知沈羡之死而复生,也未曾流露出丝毫想要退婚的念头。
  这让关峻桓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禁感慨,沈羡之此人,还真有几分天妒俊才那味儿。
  十岁丧父,二十五岁双腿尽废又失母,并非没有机会被好女孩儿救赎,偏偏遇到了对骆茈执念至深的自己。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会在骆茈身上用尽强取豪夺的手段。
  到头来沈羡之这个本该拥有一切的人,却因一次次阴差阳错的天灾人祸,最后落得孑然一身,万念皆灰的下场。
  据关峻桓所知,这五年间,沈羡之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而且比身体更严重的,还有心理。
  五年前无人不知沈家小公子皎皎如月,矜贵无双,可如今上流圈内再提及沈羡之,除了沈家人蓄意散播的诋毁性谣言,就是说他性子淡漠,佛得阴晴不定。
  繁杂人等难得一见,包括贺云昇在内,他不主动叫谁,就谁都别想联系上他,平等地对所有人视而不见,疑似只和自己养的那条狗玩。
  想到这里,关峻桓不禁困惑。
  “听你的意思,沈羡之和那个叫季沐子的女孩儿在一起,还挺开心的,处理沈家人对他来说又不是难事,他为什么偏得先和人家女孩儿分手,还不想活了?”
  贺云昇早已在沈羡之身上磨没了脾气,语气清淡地道。
  “因果关系颠倒了,他不是因为不开心才不想活,不想活是前提,所以和季沐子待在一起越开心,他就越觉得自己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关峻桓仍觉费解,措辞带着迟疑。
  “他是因为当年那些事受了刺激,心理出了问题吗?那他既然对季沐子狠不下心,也拒绝不了她,不能让季沐子去劝劝,陪他接受些心理方面的治疗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有些事,贺云昇至今不敢向季沐子透露分毫,此时也下意识将声线压低。
  “他对季沐子狠不下,对自己可狠得下,前几日我去见他,手臂上乱七八糟的割伤,我敢动带季沐子过去的心思,他就敢在我们赶到前一刀给腕动脉破开。”
  关峻桓越听越心惊:“这岂止是不想活,说他是在一心求死都不为过。”
  “就是求死,他现在认准只有他死了,季沐子才能活得更好。”
  贺云昇叹息一声,声音里带着沉重的疲惫。
  “至于处理沈家人……他去做,更像是想把后事打扫干净,包括他自己在内,未来不叫任何被他定义为‘垃圾’的东西,再去沾污季沐子的人生。”
  那日在医院,二人于夕阳下的浴缸中紧密相拥,为了驱散脑中不断滋生的旖旎念头,在电光石火间,沈羡之选择用注射器割破了自己的手臂。
  鲜血瞬间涌出,在水中晕开,像一条来自地狱的锁链,为他打开了一扇极为危险的大门。
  推开季沐子,再处理好沈家人和其他身后事,他就没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了。
  他现在对季沐子来说很重要,所以往后没有他,对季沐子来说更重要。
  沈羡之拥着季沐子的娇躯,偏执地想通了这些,然后看着自己的血被水流冲刷,稀释,带离身体,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诡异的平静和幸福感油然而生。
  而伴随着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些更久远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他仿佛又看到了父母对他笑,好像终于得到了他们的宽恕,得以结束这长久以来的折磨。
  寻常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即便在情绪失控时用极端方式自伤,只要病情不是特别严重,总会在最初的冲动过后,因疼痛刺激,爆发出基于人性本能的求生欲。
  可沈羡之不同,他曾被境外□□囚禁了整整八个月,光是双腿就被生生打断过三次,殴打折磨更是家常便饭。
  再加上事后五年叠加在身上的种种伤痛遗症,他对疼痛的感知和耐受阈值早已被拉高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一旦控制不住去想季沐子,他就会路径依赖般去割伤自己,做这些时甚至感觉不到痛楚,更遑论对死亡的恐惧。
  想到这些,贺云昇喉头一阵艰涩。
  “这些事,我主动告诉你,你就别查了,更别透露给骆茈,你和骆家娇养她这些年,她心里藏不住这么大的事,哪下和季沐子说漏了,全得玩完。”
  作为帝京首席豪门的掌舵人,贺云昇过去只是不知其中还牵扯骆茈那段被关峻桓藏死的三年暗恋,但关峻桓一直对沈羡之的境况颇为关注,他是知情的。
  关峻桓沉默片刻,提醒道:“在沈羡之手上,沈家人撑不了多久,你总不能等到沈羡之处理完沈家人再搞死他自己,直接通知季沐子去收尸。”
  贺云昇几乎是破罐破摔地呵了一声。
  “沈家人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实不相瞒,阿羡迟迟不收网,我怀疑他是在策划什么,想让自己死成能令季沐子利益最大化的样子。”
  这……确实是沈羡之如今极有可能做出的事。
  关峻桓心中一凛,隐隐对上了帝京地界近来的山雨欲来。
  触手遍及帝京八成领域的沈羡之,要处理早已苟延残喘的沈家人,理论上根本不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拖不了这么久。
  所以明面上是沈家人负隅顽抗,实则却是沈羡之和贺云昇在暗中角力。
  而由于贺云昇至今摸不清沈羡之的具体计划,只能不放过他的任何可疑动向,想方设法在其间使绊。
  关峻桓一阵无语:“你们也真是够不忘初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搞得帝京地界一山难容二虎。”
  贺云昇的语调缓了一下:“所以带你媳妇儿离远点,省得溅一身血。我这次要是再玩不过他,他媳妇儿喜提活寡,我媳妇儿也保不住,我喜提孤独终老。”
  关峻桓声顿了下,突然话锋一转。
  “如此来看,他缺的根本不是救赎,我家茈茈还是命好,避过了他这颗大雷。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说到底他是骨子里更像沈家人,真没继承他父母的心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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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哥哥在物理层面和精神层面双重作死ing,他现在捅自己的刀,都是以后追妻火葬场添的柴。
  66
  第66章
  ◎我想你了,但我好像要死了。◎
  沈家不比一直在各自地界根基深厚,地位稳固的贺家和关家,近三十年间起起落落,数度浮沉。
  而其首次展露锋芒,得以在帝京圈子里与贺家齐名,还是沈羡之的父亲沈天昀步入大学校门,同时也从他爷爷那里,正式接手部分家业的时候。
  沈老家主膝下五子,次子到幼子皆是庸碌之辈,烂泥扶不上墙,唯有长子沈天昀能力极强,行事果决,一直是沈老家主的骄傲,被其予以着光耀祖业的厚望。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沈天昀大三那年。一次偶然的机缘,他资助了一位刚刚踏入这所帝京名校的贫困生学妹。
  学妹来自偏远的边陲小镇,身世极为可怜,父母早逝,不得不在亲戚间辗转流离,尝尽人情冷暖不说,自身还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
  偏偏天资聪颖学业拔尖,高中时有幸遇到了好老师好校长,不仅免除了她在校读书时的费用,还在她被帝京名校录取后,为她凑齐了第一年的学费和路费。
  就这样,两个本来身处不同世界的人,在象牙塔的梧桐树下命运交汇。
  学妹虽经历坎坷,却感恩知礼,面对困境依旧保持着积极乐观的秉性,精致眉眼间尽是坚韧与明澈,正是这份绽放于逆境中的灵慧,深深打动了沈天昀。
  渐渐的,少年与少女之间纯粹的欣赏,在朝夕相处中悄然发酵,不知不觉间,已酿成了再难抑制的旖旎情愫。
  然后当这段恋情传入沈老家主耳中,毫无悬念,引来了难以置信的沈老家主为此大发雷霆。
  在沈老家主眼中,沈天昀无疑是被那个一脸狐媚相的美貌贫女迷了心智。
  他早已为沈天昀做好了婚姻方面的规划,迎娶一位门当户对的豪门闺秀,男才女貌强强联姻,再风光大办一场婚礼,光耀沈家门楣。
  即便门第稍逊,也得是温婉贤淑,举止得体的小户淑女,至少带出去能不失体面,放在家中也擅长相夫教子。
  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一个身患先天疾病,还出身偏远小镇的贫困学生!
  甚至她那病还有概率遗传!
  况且面对找上门来,意图用钱斩断这份“孽缘”的沈老家主,她也毫不退缩,表现得异常“不识抬举”。
  闹到最后,就是激烈冲突后的决裂。
  沈天昀心意已决,宁可背负起不孝的名声,被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也执意要娶心爱的学妹为妻。
  面对父亲的步步紧逼,他甘愿应下苛刻至极的分家条件。
  不仅离开沈家时孑然一身,还在列祖列宗前立下重誓,自他踏出沈家那一刻,沈家的一切就与他再无瓜葛,他不会与弟弟们争一分家产,且永不涉足商界。
  可以说这就是沈羡之纵然气场矜贵,季沐子在同他相处的过程中,却完全不会感受到阶级差距的原因。
  沈天昀和学妹如其他认定彼此的校园情侣一样,毕业后便直接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继而又皆因成绩优异,先后在本校读研读博,留校任教。
  沈羡之出生时,他家里的条件仅比季沐子家强些不多,同样没有自己的房子,六岁前的沈羡之,都是随父母一起,住在大学分配给教职员工的福利公寓里。
  他每日吃着食堂的家常便饭,去校图书馆里借阅感兴趣的书籍,父母的同事和学生都喜欢他,还会带他去蹭各种各样的课。
  他就是在平凡烟火气中长大的孩子,没有优渥的物质条件和豪门家族为家中后辈定制的精英教育,却完全不缺爱,父母相爱,也都很爱他。
  当年沈天昀为了一个小镇孤女与父亲决裂,一度也是帝京上流圈中甚嚣尘上的大新闻。
  最初几年,不少人与沈老家主看法一致,觉得沈天昀简直晕了头,堂堂豪门世家前途无量的继承人,愣是被个空有张漂亮脸蛋儿的贫女拿捏成了裙下臣。
  然而伴随时间流逝,更多人见识到了沈老家主为了逼迫长子低头,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哪怕沈天昀始终信守承诺,不再涉足商界,沈老家主仍四处围追堵截,勒令那些被沈天昀夫妇投了简历的公司买他面子,通通不得录用他的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