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你至星辰 第73节
  这样一句话掷地有声,乍听起来确实颇有些狂妄。
  不过成长经历使然,沈羡之素来没有抬高自己姿态的习惯,那么此言既从他口中说出,便只会意味着事态着实棘手非常。
  沈羡之清楚贺云昇是好意,较常人略浅的棕褐色眼瞳抬起,眼底浸润出分外寒凉寡淡的疲惫感。
  “你记不记得,沈老五曾看上过一个出身戏曲世家的姑娘,明明他自己有家室,人家也有未婚夫,他却倚仗沈家权势,一度将人家全家逼得走投无路。”
  贺云昇沉思片刻,纵使他的记忆力达不到沈羡之那般过目不忘的程度,却也属于相当优越的一挂。
  眼下沈羡之所提之事虽已发生十年有余,他仍然很快忆起了当年种种。
  “有点印象,那会儿你才刚接触沈家的生意,除了我,没人觉得你能短时间内做出多大名堂,那家人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死马当活马医求到你头上。”
  沈羡之俊美面庞微颔,玉白劲瘦的长指再次捏了支烟,却没点也没抽,仅放于指尖擎着,淡漠的视线追于烟尾,是予以贺云昇肯定答复的意思。
  贺云昇浅浅折了下英朗眉宇,不屑撇嘴。
  “你别和我说,时隔多年,沈老五那老小子还贼心不死,琢磨找个唱戏的当小情人,这次阴差阳错瞄上了你小舅子的女号。”
  也不怪沈羡之起个话头,贺云昇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这个。
  毕竟贺昭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要不是他和沈羡之识破得及时,保不齐贺昭哪天就会脑子一热,不再满足于做个忠于才华的榜一大哥。
  况且昨天唐媛喝多了酒,还同贺云昇大谈特谈过季家姐弟在斩男又斩女方面的一脉相承。
  季沐子自不必说。
  积木季沐子的账号女粉占比足有七成,每条视频下都不乏“姐姐娶我”的评论人工置顶,甚至沈羡之斗过的情敌中,也有一些性取向小众的女人。
  季霖兮则极擅长掰弯直男,按照唐媛的说法,这邪门小子掰直男总共分三步。
  一,穿起小裙子,让直男觉得他能把裙子穿得比女生更好看。
  二,直男由此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开始对季霖兮这种穿裙子好看的男娘迸发兴趣。
  三,只用再见一次季霖兮的男装,直男就会完成最后的思想蜕变,觉得其实也没必要拘泥于穿裙子和娘,他人又美声又甜,要多少是多,要什么自行车?
  沈老五当年为了强取豪夺那个唱戏的姑娘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不仅雇人将那姑娘的未婚夫打伤,还断人家戏园子的生意,煞有介事地开动人脉,封杀了她父亲门下的所有弟子。
  只因爱极了这位戏曲美人古典清绝的气质和婉转动听的唱腔,铁了心要逼其就范。
  如今因为和沈羡之交恶,沈家的荣光自是不复当年,沈老五也早没了往日背靠家族,在外欺男霸女的资本。
  但碍于沈老家主当年病逝前的遗付,沈羡之到底没有将沈家那几根葱赶尽杀绝。
  因此沈老五这会儿再落魄,在网上刷点礼物,捧几个主播的钱总有,这就不排除又机由巧合,瞧上季霖兮那枚女号的可能。
  除了尽孝作陪自家老爷子,贺云昇平日都不听戏。
  但他如今一回想,也不知是不是他外行人听什么都觉得差不多,竟真品出季霖兮的唱腔和当年那姑娘有几分相似。
  非要说不同,也是季霖兮的调门更亮声线更媚,不出意外也更对沈老五的胃口,绝对是能硬控那老小子做出荒唐事的调调。
  联想到这样的可能,贺云昇的表情玩味起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涉及到沈家人的事,自然是沈羡之亲自解决最好。
  但沈羡之懒得搭理沈家人的这些年,贺云昇时不时便会仗着自己只要不太过分沈羡之就不会制止,给沈家人找些无伤大雅的不自在。
  他显然是想歪了,沈羡之淡淡望过一眼,锋锐眼尾浸出一丝无奈。
  “如果真像你想的那般,我现在大可以什么都不做,季霖兮可是被你贺九爷盖章过邪门,沈老五哪里玩得过他,我事后勒令沈老五打碎牙往肚里咽就好。”
  贺云昇轻啧出声:“也是,我听唐媛说,他那可是被季沐子从小打到打,非但没给打服,还越挫越勇,至今仍三天杵他姐五次肺管子的含金量。”
  放眼季沐子的跆拳道运动员生涯,当仁不让地拿过三次全国冠军和一次世界冠军,不夸张地说,寻常人被打一次就该哭着喊着报警了。
  结果季霖兮愣是被水灵灵地打到十八岁,这就足以证明若真是沈老五起幺蛾子,那么对接他霸王硬上弓的,一定是来自美人“妹妹”的暴躁反杀。
  “那邪门小子不是答应过你,只要你有需要,就给你当一辈子滴滴代打吗?”
  贺云昇说着,眼底漾起几丝散漫笑意。
  “你信不信,你要是告诉他沈家人造过哪些孽,再顺嘴一提沈老五喜欢戏曲美人,哪怕沈老五不主动招他,他也会开着女号去招沈老五。”
  沈羡之俊隽的眉心依旧拧着,没接贺云昇的话,清冷眸色倒是渐沉渐深。
  “你别乱来,沐子和他就算有朝一日会知道我和沈家的事情,也要等到我死透了以后。”
  贺云昇最听不得他说什么死不死,神情间的玩笑兴味顿时散了。
  目光则半晌凝在沈羡之颀长细弱的双腿上,像是想要劝说什么,却碍于过往五年间,他但凡能劝的都劝过不知道多少次,又只能缄口不言。
  到头来仅剩愤懑怒火在心中烧得噼啪做响,恨不得立刻揪过沈家那几个王八蛋,让他们百倍千倍偿沈羡之受过的罪。
  沈羡之倒始终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鸦羽般的浓睫低敛,长指擎烟搁于膝上不动,和之前每次一样,神情无悲无喜,事不关己似的,静待贺云昇泄尽火气。
  约莫两三分钟,贺云昇气过了劲儿,沈羡之也声线清冽地开了口。
  “沈老五当年看上的姑娘,就是季霖兮的授业恩师,马儒先生的独生女。”
  他知晓贺云昇极其看重这份同他的情谊,如今也正是出于忧虑他身体的考量,才一再提出要帮忙解决季霖兮的事情。
  因此虽无意烦请他插手,却还是决定向他透露一些内情。
  “昨天见过面,好歹名义上问我借了钱,季霖兮又把我加回来了,现在基本达成共识,我和他各退一步,他可以听我的安排,只要我答应他提出的条件。”
  作为听话停更账号的交换,季霖兮的要求有且仅有一个。
  那就是他的账号可以停却不能现在停,因为他的首张原创专辑已经开了预售链接,初贩就卖出了十万张,现在仍处在预售期,销量每分钟都在涨。
  一个凭借翻唱爆红的油管博主,出道仅四个月就要挑战推出原创专辑,自然免不得要在前期投入相当大的人力财力支持。
  可这还不只是季霖兮和他女朋友已将部分预售所得资金用于周转,现在手头的现金流根本无法支持再给所有买家退款的问题。
  毕竟对于沈羡之来说,钱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他之前随手掷出吓唬季霖兮的两千万,就足够退四个来回的全部预付款。
  但季霖兮坦言他女朋友的情况也比较复杂。
  一定程度来说,沈羡之和贺云昇一开始的猜测方向并不全错,他女朋友还真出身帝京某豪门,是家中一位地位边缘的表小姐。
  和大多数世家大族一样,他女朋友家也十分重男轻女。
  明明他女朋友是家中降生的第一个孙辈,却因为是女孩儿,从小就必须给那个处处不如她,却贵为家族长孙的表弟让位。
  偏偏她爸既没本事又脑子有泡,觉得自己之所以不受她爷爷器重,全怪她是个没把儿的,说她妈妈也不如大伯母争气,人家第一胎就生出了长孙。
  季霖兮遇到她的那一年,她二十三岁,刚刚大学毕业一年,她爸却已自作主张地给她订下了婚约,要将她嫁给一个年纪是她二倍的老男人做续弦。
  她自然不甘心沦为家族的联姻工具,于是在邂逅季霖兮的半个月后,她毅然切断了同家里的一切联系,孤身一人远渡重洋逃到韩国。
  她是京音毕业的,靠给女团做制作人攒下了第一桶金,一步步在男性制作人当道的韩国音乐市场中搏杀出一条血路,打出了自己的风格和知名度。
  如今在韩国经营一家小有规模的娱乐公司,手下两个女团皆实力不俗,平心而论,若是有大公司的包装营销力度,绝对可以跻身进韩娱一线女团之列。
  然后就在今年六月,季霖兮高考前夕,她因为想为自家女团打通国内市场而悄然回国,
  巧得和季沐子重逢沈羡之有一拼,她也在阴差阳错下再遇了季霖兮。
  ——我和她说,她只要捧我,我就红透大江南北给她看,她要多少资本,我就给她赚多少资本,我要她得偿所愿地杀回家,把属于她的东西全拿回来。
  季霖兮说到最后,用这样两条消息总结了为什么这张专辑必须发,而且必须大卖。
  ——她愿意相信我,将手中为国内市场准备的资源优先押到我身上,姐夫,我总不能第一次就让她输,不管我这边拿什么赌,都得叫她漂漂亮亮地赢。
  沈羡之没有对贺云昇和盘托出一切前因后果,只慢声道出他答应了季霖兮发这张首专,并且会助他们赚足资本的条件。
  哪怕“山有林兮”这个账号其实早就被一些戏曲圈内的人盯上。
  只待抓到能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马脚,好将他这个一旦出师成角儿,必定砸掉很多人饭碗的天才摁灭在成名前。
  “戏曲圈的蛋糕就那么大,季霖兮是圈里几十年难以遇的奇才,他日后越火,其他人的场子就会越冷。”
  沈羡之言至此处,掐烟的玉白指尖用了力,生生在指腹处揉出几分红。
  “再加上他性子张扬,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马儒先生应该正是顾虑到这点,才迟迟不敢将他推上大舞台,只叫他守着小园子沉淀。”
  贺云昇不了解戏曲圈的弯绕,但毕竟商场上叱咤风云了十几年,为人方面自是极通透的,立刻听懂了沈羡之的言下之意。
  “如此说来,他这件事还真惹得不小,一旦他就是‘山有林兮’被眼红他的圈里人恶意捶死,轻则他自己前程尽毁,重则还要连累他背后的整个师门。”
  沈羡之沉吟几秒,尚无血色的薄唇溢出略低哑的声线。
  “是,马儒先生再疼他这个关门小徒弟,届时为了保全师门的其他弟子,也只能自行清理门户,赶在外人发难前,先按照行规重处,逐他出师门。”
  因为沈羡之略过了季霖兮执意要发专辑的缘由,贺云昇听到这里已然不剩多少好气儿。
  “马儒疼不疼他两说,你是真疼他,同样的祸要是贺昭给我惹的,我怎么着也得给他禁足到我把事儿平完。还允许他提交换条件?熊孩子和谁俩呢?”
  不同于贺云昇,沈羡之打心底升不起什么恼怒情绪,这会儿便沉敛俊美眉宇,言辞间漾开的语调很淡。
  “我本来也没几年好活,脸面和人脉说白了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我豁出去给她弟弟换个开心,也没什么不好。”
  贺云昇被噎得吸了口气。
  沈羡之素来是那种清贵矜傲到骨子里的人。
  不然也不会为了所谓的想活一天就有一天人样,在身体本就元气大伤的情况下,冒着每次都可能下不来手术台的风险,给双腿做了十几次修复手术。
  后来更是因为不愿意麻烦别人,活成个衣食住行都要人照顾的废人,就把家装成防空洞,靠方便食品过活了整五年。
  仗着曾经对别人有恩,就明知对方会为难,也豁出去刷脸求人家买他面子。
  这样的事,贺云昇本以为沈羡之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来。
  但他现在不但要做,鉴于他之前还因为腿疾深居简出了五年,时不时便被真真假假地传一次病危,说他这次出山是“晚节不保”都不为过。
  怎么说呢,这就让贺云昇特别想再劝一次他别太爱屋及乌。
  不然就给他好好活,照着长命百岁,能管季沐子全家一辈子那么活。
  反正贺云昇是想好了,真没有沈羡之的那天,自己至多看唐媛的面子,从他手里拿过护季沐子周全的接力棒。
  轮到季霖兮这个唐媛至今还在垂涎其美色的前情敌,他百分之百连应对贺昭的耐心都不会有。
  这得是多大的怨种,才能无怨无悔地给前情敌当无条件售后,还是那句话,熊孩子和谁俩呢?
  ……
  沈羡之没有那么不要脸,明知季霖兮在做可能令整个师门蒙羞的事,还以恩相挟,直接找上马儒父女,要求人家师徒十几个一起给季霖兮当垫背。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处理掉那些已经盯上季霖兮的眼红之人。
  继而再防患于未然,即使季霖兮这张首专不用多久就会堂而皇之地大卖,也要捂住所有人的嘴,不叫戏曲圈里存在一点道他和他师门不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