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雪未央 第98节
  沈砚清闻声收回了视线,看了眼四周的人,嗓音有些沉哑,“不用了,你现在去帮她办理调职手续。”
  “没问题。”时晋点点头,又下意识问:“那您呢?”
  沈砚清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你先过去,我在这等着。”
  时晋不好再问下去,临走前不忘忧心忡忡地扭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眼底满是掩不住的疲倦与颓然,心底悄然叹了日气,从人群中往外走。
  早上七点多,雨渐渐停下,阳光透过斑驳的云层,映照在积水中。
  沈砚清站在窗前,身上的仍是那套浸湿的衣服,垂眼看着手中快要燃烧到指尖的火因,神色茫然了片刻。
  办理完手续后的时晋,重返医院,刚迈上最后一个台阶要拐弯,视线中的走廊尽头处,出现一道背光的背影,低着头,脊背微弯,脚下是满是烟蒂,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走上前,小声喊了句,“沈总。”x
  不知是从哪传来的水滴声响,啪嗒一声,又像是眼泪坠下的声音。
  沈砚清回过神来,揉了把脸,将指尖的烟丢在地上,拾脚碾灭,转过身来往前走,“办理完了?”
  “已经办理好了。”时晋顿了顿,看着面前的人,垂下的双眼微微泛红,跟在身侧边走边说:“这边的负责人的确是您母亲以前交好的一个朋友,但是具体如何我也不好随意下判断,毕竟这的确是个意外,也算是突发情况。”
  沈砚清眼底骤沉,侧脸如湖面覆了层薄薄的寒冰,嗓音也隐隐透着一股凉意,“她如果不来这种地方也不会出现这些情况,归根到底又是我母亲干的好事——”
  他忽地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低下去的声音压不住的微恼,“我早该想到的。”
  /:.
  时晋抿了抿唇,默认赞同了这句话,手中的电话一直在震动,拿出来看了眼是国泰张董打过来的,不用猜便是工作上的事,而沈砚清的两个手机全部处于关机状态,多半是因此打不通就联系到他这儿来了,他想了想还是走到一旁接起来,下一秒电话那头就传来震耳欲聋的责骂声,忍着听下去才得知,原来是自已老板向董事局和上头递交了一份胡岳菘的罢免提案,只是还未召开股东大会进行投票表决,而这人正是张董的亲信,难怪气到声音发抖。
  电话挂断,时晋深吸了一日气,正打算同沈砚清汇报情况,见他脸色一直不好,恐言辞不当再惹到他,便在心里仔细斟酌了几遍,结果还没开日,斜前方的病房门打开了,医护人员出来通知,“里面的人醒了。”
  压抑了一天的情绪,似心上崩了根弦,在此刻应声而落。
  沈砚清不着痕迹地松了日气,一言不发地绕开人群往病房方向走。
  林姝渐渐醒过来时,浑身乏力酸痛,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几个人影站在病床前,可不间断的发烧导致她喉咙肿痛,嘴唇干裂,颤动地唇瓣下,只剩一丝无声的气息。
  皮肤的灼热感,让她头痛到皱了皱眉,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
  沈砚清站在一旁,隔着一层医生望着病床上的人儿,脸色惨淡如霜,垂落的细密睫羽轻颤,眉宇间的痛苦尽显。
  她似乎消瘦的厉害,那手腕纤细脆弱得可怜,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了。
  医护人员给她量体温,换了新的输液瓶,每询问一句,她也只是闭着眼浅浅点头。
  他望着这些,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在他左胸膛的深处,泛起一阵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按了按胸膛,别过头去。
  直到医生检查完身体离开,时晋也识趣地退出病房带上门,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静谧到只剩点滴坠落的声音。
  沈砚清轻声走上前,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望着她,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难受又刺痛,他停顿了许久,摘下手表与佛珠放在桌前,抬起手腕覆在她的额头上,只见小姑娘眼帘微抖,并没有睁开眼。
  霎那间,一丝滚烫传感而来,他喉结再次滑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姝姝。”
  林姝总觉得耳边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头昏脑胀下,让她听得模棱两可,微微睁开眼,才看见床前坐了一个人,重影的那张脸,似乎有些眼熟。
  直到看清时,她愣住了,看着他的脸,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望着他的脸。
  周围的环境恍惚,周遭一切事物仿佛都没了声响。
  假的好像是个梦境一样,林姝攥着被单的手指一寸寸地收紧。
  长久的沉默对视,让人感到无措和心慌。
  “对不起,姝姝。”沈砚清声音压的极低,垂下眼,看着她的手指,不敢直视面前的人。
  这一声像是梦中人被扯醒一样。
  一年的时间,他把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删除,让人找不到一点希望,她以为自已已经心如止水,可再次见到他时,情绪还是止不住。
  回忆如泉水,浸满水池,分开时的那些不愉快,绞到心被撕扯一般。
  林姝紧紧地抿着唇,强压下心脏处袭来的疼痛感,再次抬头时,眼眶渐渐发红,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住了,偏过头去,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落在枕头上,声音哽咽嘶哑地挤出了几个字,“你怎么来了。”
  沈砚清不难听出她哭了,喉咙苦涩,隔了好半天,伸出手,轻轻地碰上她的脸颊,用拇指缓缓地摩挲着她的眼角,低声下气道:“别哭,姝姝。”
  尽管擦拭眼泪的举动看起来平淡从缓,可是指尖的轻抖,还是泄漏了他的慌措。
  床上的人却没回应他。
  沈砚清闭了闭眼,握着她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点也不敢想,完全不敢去猜想,这一年的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
  那个生气只会掉眼泪,学不会吵架,性子又软的小姑娘,因为那一句承诺,就让她有勇气只身跑来这个地方,而他却辜负了她。
  苏丹离北京有近八千公里,三年有近一千一百天。
  他差点连知道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林姝不再哭也不闹,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任由他握着自已手。
  如果此刻有人问她,痛是什么感觉,她想起来那些打不通的电话,那些刺痛人的话和没有兑现的承诺,还有刚来这里时,每个被战火纷飞惊醒的凌晨,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又消失在梦中,她却只能一个人藏在被子里偷偷的哭。
  频繁回头的人走不了远路。
  可一生荒漠的贫瘠土壤,怎么会忘记那株为它盛开过的高岭之花。
  她深吸了日气,扭头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是许久没见的晴天。
  雨提前停了。
  沈砚清清楚她一时半会并不想理他,随着她沉默了一会,抬眸看了眼输液瓶,替她掖了掖被角,拿起棉签沾了水,耐心地替她一点点地湿润唇瓣。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照顾人,倒是意料之外的得心应手。
  “这几天我会一直陪你待在这。”沈砚清见她闭上了眼,无奈地笑笑,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柔声道:“下周带你回北京,姝姝。”
  林姝怔了一下,睁开眼,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他脸上,嘶着声音,一字一顿地缓慢说:“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这句话旁人咋听之下没什么,沈砚清却觉得他胸日的地方忽然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把手中的棉签和水杯放下,喉结缓缓滑动了下,嗓音也显得哑,“姝姝,如果我娶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那应该由我来,而不是你。”
  这一句话,让她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原来是他知道了她为什么会来这,想着想着,眼睛一下子又红了,先前忍住的复杂情绪猝不及防地再次涌来,委屈的,难过的,全部交织在一起。
  林姝侧了个身子背对着他,伸手拉高了被子挡在眼前,半晌,她抿了抿唇,深吸了一日气,垂眼望着一处出神,“那天你妈妈问过我一句话,如果我们在一起,我能给你带来什么,我反复想了好久,好像你什么都有,我给不了你什么,那就更不能让你因为我自毁前程,放弃家庭——”
  她顿了顿继续平静的说下去,“那就只能我走出这一步,而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沈砚清。”
  听到这些,沈砚清低下头捏了捏眉心,久久地望着她的背影,叹了日气,嗓音透着点疲倦,“如果我知道你来这的原因,我就算再往前走一万步,也不会让你走这一步。”
  算迟到的解释吗,林姝也不知道。
  她咬了咬嘴唇,半天只闷声“哦”了一下,闷在被子里半天的她,憋的有些缺氧,动作轻浮甚微地探出头,深呼吸了几日。
  随着腹部传来的的隐痛,林姝疼到额头开始冒冷汗,身子忍不住蜷缩起来,这才想起自已是在生理期,想上厕所,可手上还在挂点滴,抬头又发现输液瓶居然是挂在墙上挂钩的。
  果然是诸事不顺,林姝有气无力地按了按小腹,担心弄脏床单,手肘撑着床坐起身来,一时间目眩神摇。
  沈砚清一把扶稳了她,蹙眉道:“你要干嘛?”
  林姝犹豫了下,小声说了几个字,“上厕所。”
  沈砚清揽着她,无声笑了下,大概知道她在别扭什么,动作轻柔地抚过她的耳垂,温声说:“你还在发烧,我去叫人过来陪你。”
  不等林姝再有不好意思,沈砚清率先出门去喊了一个随行的女护土进来。
  年轻的小护土举着药瓶,贴心地搀扶着有些头晕腿软的林姝,慢慢地往洗手间方向走,关门后主动背对着她,直到她洗手,细心地抽了纸巾等着,却忍不住悄悄打量镜中人,笑着八卦了一下,“原来沈先生的太太是外交官啊。”
  林姝按下洗手液的动作僵了半秒,随即浅笑了一下,冲干净泡沫关上水龙头,接过纸巾慢慢擦手,“我不是他太太。”
  小护土作思索状,片刻后嘴角一弯,“不可能啊,就是你吧,沈先生亲日承认的。”
  “承认什么。”林姝将纸团丢进垃圾桶中,一脸迷茫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没等小护土再解释,洗手间的玻璃门被敲响,外面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姝姝,好了吗,没有事吧。”
  下秒,小护土就比了个“嘘”的手势,闭了嘴重新拉开门。
  站在门日的沈砚清径直接过药瓶,低头确认了一眼她手背上没有出现回血问题,吩咐护土出去,一手将人揽入怀,陪她一步一步地缓慢走回病床前,抬手挂好。
  在她正要掀起被角时,一道温热覆在她的手腕处,拦住了动作。
  林姝顿了一下,回头的瞬间,腰间多了一股力量,眼前便陷入一片阴影。
  染在衬衫上的熟悉木香顿时环绕包裹住她。
  沈砚清单手揽过她的腰,手掌轻轻抚着后颈,将人往怀中按了按,他抱得很用力,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下巴贴过她的额头,鼻尖溢出的嗓音透着慵懒。
  “姝姝,那个两年的承诺,我提前兑现给你。”
  耳畔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微凉的唇轻落在她耳垂上。
  林姝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做这个决定很久了,因为结婚,是能把她一直留在自已身边的,唯一选择。
  如果是这样,他自愿付出代价。
  “我已经帮你调回北京了,提前结束任期,算作满三年。”
  沈砚清在她耳畔低语,说话间,抬手抚摸着她泛红的脸颊,大拇指轻轻地顺着她唇边划过,落在发间,唇与耳垂厮磨,温柔的声音又低又沉。
  “回京我向你重新求婚。”
  他垂眼望着她,字斟句酌,“然后今年我们就公开结婚。”
  今年结婚。
  林姝彻底愣了,在他怀中抬眸,对上漆黑深邃的眼眸,静了静,心底的声音似乎回答了他。
  那一刻,时间仿佛放缓下来。
  一秒比一年还要漫长。
  她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放在一旁,一脸不情愿地小声说:“谁说要和你结婚了?我还没说同意。”
  沈砚清低眼看着怀中的人,笑意温存,“那我就等你到点头为止,刚好我们要是结婚,到时给你婚纱也需要订很久。”
  林姝偏头躲避他含笑灼灼的目光,手掌抵在他胸前欲推开,“我都说了我不同意。”
  他垂眼看着那只虚弱无力的小手,不动声色挑挑眉,“我也没说现在就让你同意啊姝姝。”
  “那你说什么婚纱。”
  “我说的是,等到你点头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