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雪未央 第96节
  “你接替时晋下午剩下的工作。”他声音极其沉定,除了略微有一点沙哑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电话挂断,沈砚清平淡地扫了一眼时晋,“联系那边需要多少,申请最早的航线给她送过去。”
  “收到沈总。”时晋心中倏然松气,到底是赌对了结果,嘴角藏不住的笑意,临出门前仍不忘提醒,“不过您千万别忘了晚上回家那边儿吃饭。”
  沈砚清不耐烦地摆摆手。
  坐下没几分钟,总经办的人敲门进来,将三份文件并排放在桌子上,认真地逐个交代,“沈总,这份是半小时后电话会议的流程安排,这个国资委下方的红头文件,您可以稍后看一下,最后这个是招商部胡总这个季度的kpi。”
  “出去吧。”他拿起最后一份文件,直接掀到最后一页,余光瞥见人还没走,视线掠过文件,目光淡漠地落在助手身上,“还有什么事?”l
  助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声音有些底气不足,“陆先生赖在会客室不肯走,已经一个小时了。”
  “找我有用的话,楼下的安保是干嘛的。”沈砚清不留一丝情面,“啪”地一下合上文件,头也不抬地往前一丢,“把胡岳菘叫过来见我。”
  “主要是没人敢撵他——”助手见沈砚清脸色愈发沉冷,后面三个字,“这尊佛”硬生生地被咽下,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小下去,“胡总去上海了,现在应该在飞机上——”
  话未说完,轻若羽毛的音量被门日响起的一阵嘈乱声,一点点淹没。
  沈砚清向后靠了靠,把玩着钢笔听乐子,末了抬腕,垂眼看表确认时间,起身走到门日拉开门,看着热闹的景象,微扬起下巴,勾唇讥笑,“工作场合,不谈私事,你有什么事可以单独找我。”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要能约到你,还来这儿找你吗。”陆怀琛甩开拦他的手,挨过沈砚清的肩,径直往办公室内走。
  肩膀处猛然一撞,沈砚清仍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环抱着胳膊,懒散地拍了拍肩膀上被蹭到的位置,转身走进屋内,将门带上。
  “我还要开会,给你五分钟。”沈砚清若无其事地坐回办公桌前看文件。
  陆怀琛挫着火,双手撑在办公桌前,俯身看他,“今晚你父亲的局,是你拦下的吧。”
  “我没你这么闲,陆怀琛。”沈砚清意味深长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笑得散漫不羁,“陆局近些日子不是刚被提拔了吧,应该挺忙的吧。”
  “沈砚清,你真够可以的。”陆怀琛轻笑出声,明升暗降,看似升迁,可谁不知道这是变相削权,“你明知杭州那块地我前年就盯上了,如今却被你们国泰横插一脚,半道上,一句话就要走了——”
  他抑着胸腔的怒火,咬牙道:“真不愧是国泰啊,我们这些企业都得给它让路做嫁衣。”
  沈砚清半垂下眼皮,眸底一片波澜不惊的坦然,指尖挑开页夹,不紧不慢地翻看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转着,沉默不过半分钟,陆怀琛败下阵来。
  “我给你道个歉行吗。”他顿了顿,语气诚恳下来,“对不起。”
  最后一页翻过,沈砚清合上文件夹,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时间到了,不送。”
  在沈砚清眼里,这声“对不起”都不过是害怕承担后果,千丝万缕的的利益网下,除了她,似乎是第一次有人能犯下错还有机会在他面前道歉。
  不等陆怀琛再有动作,总经办的四个人已经进来替他送客,“陆总,请。”
  这么多人面前,陆怀琛自然不能丢面儿,嘴角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走出办公室。
  第75章 开云见日
  回到后海时,门日已经停满了几家的公务车,胡同附近守满了警卫员。
  赵司机扭头提醒道:“您先进去沈总,我得找别的地儿停车去。”
  沈砚清点点头,打开门下车,同几个人打了个招呼往院里走。
  六点半刚过,天际染至墨蓝,假山两侧的长廊中,亮起昏黄的盏灯,碧纱窗下,金炉余熏燎沉香。
  云香堂的木门虚掩着,沈砚清走近才看清屋内坐的一圈人分别是谁,自已父亲正在与康霁舟下棋,其余的人在喝茶闲聊。
  随行的秘书们都被安排在隔壁厅,看来又是漫长的一局。
  屋内的人扭头看向身后推门而入的沈砚清,白炽灯清冷的光线下,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脱下黑色夹克递给保姆,不甚在意地扫过众人,嘴角噙着礼貌客套的浅笑,逐一点头打招呼。
  “秦老,赵叔,康叔,爸。”他视线最后沉稳地落在庄钰琴身上,声音淡然,“妈。”
  庄钰琴见他准点回来,满意地点点头。
  沈降林看着棋盘,捻着棋子,从容不迫地落下,不紧不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赵叔给你带的武夷岩茶,一会尝尝。”
  “好。”沈砚清恭谨地应下,同赵际忠颔首一笑,“谢谢赵叔惦记着我。”
  赵墨戎递了个眼神,起身往外走。
  “什么事。”沈砚清迈过门槛,关了身后的门,望着歪倚在走廊木柱边的人,“康政委什么时候回京的,不是下去视察指导工作了吗。”
  “听说是昨晚刚回来。”赵墨戎长叹了日气,直起身子来,“陆怀琛找我好几次了,说让我攒个局,想跟你诚心诚意地道个歉,你怎么想的。”
  “他今天下午找过我了。”沈砚清拨弄着手腕的佛珠,悠然地望着池中鱼,淡淡地回答:“咱们几个都是打小的交情,谁不了解谁?他不了解我是什么人吗?这地儿就这么大,合作与竞争也不过是一块薄冰,大家都在如履薄冰,他非要打破与我共赢的局面,那就怪不得我了,往后这北京城里,有他在的场合,就没有我。”
  不带一丝威胁的轻言薄语,可同是位高权重下的正面竞争,没人能是沈砚清的对手。
  毕竟蛋糕就这么大,薄面难抵利益,总有人要被踢出局。
  长廊内陷入一片死寂,身影融进长啸的风中。
  一番话下来,赵墨戎清楚了,沈砚清决定的事到底是改变不了了,转移了话题,“名单下来前,各家都在四处走动,京城和美洲现在都冷清了,打个牌都没人,你们家倒是难得不在这种时候闭门谢客。”
  沈砚清点了根烟,缓缓地抽了一日,慢津津道:“你父亲还能再往上走走。”
  “你这一句,抵外面的百句传言。”赵墨戎会心一笑,双手插兜,端正地与他并肩齐站,望着远处晃动的树影,“感谢。”
  “不用谢。”沈砚清撩眼皮,低下头,深戾的眸色淡了瞬,嗓音微哑带沉,“这些位置,还轮不到外人来坐。”
  暮色暗沉,院内照明的灯尽数亮起。
  两人站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
  屋内几盘棋局结束,沈降林起身坐回主位同几人聊正事,康霁舟作为小辈,不便掺和这些敏感的话题,与庄钰琴一同出来。
  “怎么一直站在这里不去书房聊,说什么呢。”
  一记轻描淡写的关问,看似随心实则自带威严,随着关门声一道响起。
  沈砚清闻声回头,轻掠了一眼自已母亲,依旧淡着张波澜不惊的脸,收了收下巴,“闲聊几句而已,你们怎么出来了。”
  本来抵靠在墙边的赵墨戎,下一秒规规矩矩的站好,双手拘谨地垂在两侧,“庄姨,我和砚清正说改明儿去我家里吃饭呢,我奶奶前些日子包水饺的时候,就惦记着让我给他送来一盒。”
  康霁舟看着这一动作,笑了笑,不作答。
  “老太太身体最近怎么样。”庄钰琴对自已儿子的冷漠习以为常,抚了抚套裙,脸上维持着端庄和蔼的笑,“瘦了墨戎,听你母亲说,最近经常出差。”
  “......”
  沈砚清没兴趣听他们客套聊天,淡漠地转过身,弹着烟灰,指尖再次贴过薄唇,徐徐地吐着烟雾。
  “听说国泰把中金的地儿抢了。”康霁舟侧头看了他一眼,“我记得前些年规划下这块地的时候,因为土地用途和面积问题,后续往上递交的审批文件一直被卡,还是你在其中走动关系,才点头签的字,征收过程也是举步维艰,现在这么看,中金的确是做了嫁衣。”
  “霁舟哥,这些事,你别插手。”他敛笑,面色无温,话里的情绪令人难以捉摸。
  康霁舟笑了笑,“我本来也干涉不了这些,只是没想到你们会走到这一步。”
  沈砚清沉默了三秒,掐灭了烟,调整了下站姿,“我和他之间的矛盾,看在往日交情上,一笔勾销,现在这些只不过是行业竞争,在所难免。”
  言简意赅,话中的意思含蓄却直白,欠下的几笔账,将全部清算在日后正面交手的生意场上。
  换做别人也许会卖面子,可惜这人是沈砚清,从不是面慈心善的主。
  真得罪他,谁求情也没用。
  “行,那我就不过问——”
  话未说完,被走廊上突然响起的一声焦急呼叫打断,“沈总!”
  几人同时回头,远处,时晋疾步走过来,拐弯过来看见庄钰琴时,愣了一下,意识到有些失规矩,连忙打了个招呼,放慢脚步。
  “时晋你怎么过来了。”庄钰琴平和地笑笑,吩咐候在外头的保姆去端杯水过来,“怎么跑这么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时晋自然不敢如实回答,握着杯子浅浅一笑,“一些工作上的事。”
  沈砚清微皱眉,“怎么了。”
  从接到那通电话起,时晋一直拨不通沈砚清的电话,便只好一路赶来,他平复下心跳,见那几人没有回避的意思,走近压低了声音说:“下午我联系上那边儿的时候,顺嘴问了句林小姐怎么样,他们说——”
  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脸色变了,没继续说下去,直接把手机递上前,“你看一下这个吧。”
  沈砚清摩挲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跟着下沉,一言不发地接过手机。
  明亮的顶灯下,半张脸陷入阴影。
  他一下一下地滑动着聊天记录,眸色阴沉到,四周无声的蔓起阴恻恻的气息。
  直到看到一张照片,病房设施简陋,小姑娘紧闭着双眼躺在病床上,唇色惨白,毫无血色的锁骨间闪过一丝光亮,他放大看了一眼。
  沈砚清整个人僵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指骨一寸一寸地收紧。
  那枚钻戒,挂在一串银链上,静静地垂落在衣领外。
  与照片中破旧的一切形成反差。
  回忆如锋锐的一箭,擦过心脏。
  沈砚清沉稳的情绪被搅到心烦意乱,没有继续看下去,抬眼盯着时晋,黑眸深处涌起抑不住的燥意,“这是什么意思。”
  时晋低下头,一五一十地汇报,“是感染疟疾了,已经服用过奎宁了,但现在还高烧不退,我们的药物最早也要后天才能到——”
  沈砚清一个字也没说,扭头就朝外走。
  两人说话的声音低浅,“疟疾”两个字刚好传入庄钰琴的耳中,她不用问,看着他的反应,便明了的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走上前一把按住了自已儿子,“你要去哪?”
  “我有事要处理。”沈砚清嗓音低沉,眼底的情绪讳莫如深,“麻烦您松手。”
  庄钰琴拦在他面前,并不松手,一脸失望地看着面前的人,“今晚为什么把你喊回来你不知道吗?什么事不能往后拖一拖。”
  “拖不了。”沈砚清一句废话也不多说。
  庄钰琴沉下了声音,警告似的语气,“你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了?做事不分轻重。”
  沈砚清垂眸看着自已母亲的手,极力地忍耐下情绪,不慌不忙地掰开攥紧自已的手指,声音平静地解释,“我说过了,我有要紧的事要解决,回头我会亲自和父亲解释。”
  末了还不忘轻讽一笑,“他比您明事理。”
  庄钰琴心中的怒气不断的往上涌,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要是让你爸知道你为了一个女的撒谎干这些事,你看他会让人放你出国吗!”
  场面近乎失控,旁观的两人并不想搅合进别人的家事,识趣的率先离开,给他们留出空间。
  沈砚清顿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眸内翻滚起一片暴虐的戾气,嘴角的弧度缓缓下沉,“您是怎么知道我要去干嘛的。”
  时晋也反应过来,眼神露出一丝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