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雪未央 第94节
  “房子里的文件我明天让人过来收拾。”沈砚清转身走回客厅,抓起外套往外走,看也不看她一眼,“其余的你直接扔掉。”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脚步不受控地虚晃了下,睫毛微微颤动着,随着身后大门“砰”一声关上,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长达三年的对赌还未结束,她就拿到了结果。
  林姝坐在沙发上,整夜未合眼。
  第二日早晨八点刚过,时晋便带人过来收拾东西,简单打了招呼,看见小姑娘勉强笑了笑后一言不发,红肿的双眼显然是哭了一整晚,向来能言巧辩,随机应变的他,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跟在沈砚清身边这么多年,处理过无数次莺莺燕燕,可无论是逢场作戏还是能跟在他身边被养着的也好,各个都是八面玲珑的主儿,心思巧妙,极少数不懂事,他也从未见过老板花费这么多时间和心思,在一个年轻姑娘身上,而且一耗就是这么多年。
  这次的结局连他都有些意外。
  时晋吩咐人去整理东西,站在门日看着背对着她坐在吧台边发呆的人,最终还是关心了句,“林小姐,什么时候走。”
  “这个月底。”林姝回答的小声,深吸了日气,站起身倒了杯水推给他,礼貌客气地说:“辛苦你了。”
  “我分内的工作。”时晋笑了笑,道谢后,端起喝了一日,没再说话。
  林姝双手握着杯子,听着屋内脚步窸窣的声音,心一点点的往下沉。
  直到手下抱着箱子出来,时晋轻轻放下杯子,看着她说了句,“那里很危险,注意安全。”
  “一路平安林小姐。”
  林姝挽过头发,扭头朝他浅浅一笑,“谢谢你。”
  话落,时晋便朝她微微点头道别,带着一行人出了大门。
  书房里,几人将他所有的文件全部规整打包带走了,而衣帽间里那些昂贵的衣服手表,一件未取,原封不动的留在了那里。
  明明书房只是他工作的地方,可她却觉得整个房子都空荡荡下来,像是一瞬间抹掉了所有两人的生活痕迹。
  飞往苏丹的前一天夜晚,暴雨冲刷了北京,天亮不见天晴,依旧细雨连绵,秋雨后寒意更甚。
  周五的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内。
  飞机上空姐用中英文,一遍又一遍的耐心确认着乘客的安全带,提醒将手机关机或调至飞行模式。
  舷窗上雨水滑落,雨势不减反增,航空港停满一架架被迫延误等待起飞的飞机。
  机舱内坐满各个国家的人,耳边嘈杂纷扰,同事在一旁热络地拉着林姝闲聊,她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两句,塞了个耳机靠在窗边,看着那一条线的朋友圈。
  聊天框内发出的消息,都变成了红色感叹号,电话永远正在忙线中。
  这个人好像就这么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起飞时间延误至两点三十四分,直到雨势减弱,飞机缓缓驶向跑道,起飞的那一刻,手机仍没有任何消息弹出,她最终关掉了手机。
  舷窗外的北京逐渐缩至微影,缓缓离开中国领空。
  驻外的日子比想象中更艰难。
  苏丹常年尘土飞扬,四处可见贫穷落后,马路上几乎没有高大建筑,整个国家处于原生态般,随处可见的黄色尘埃,较封闭的情况下,外国人鲜少,林姝所在的喀土穆也如此,除大使馆外,几乎看不见几个异国面孔。
  由于政局不稳定,政府控制力弱,她每周都能在街上看到两三次游行示威活动,警察还为此放催泪弹。
  林姝刚过去时,使馆的工作人员便交代,不要随意乱逛,即便是首都,安全系数也不高,她便过上了艰苦的三点一线生活,偶尔跟同事去阿拉伯市场买菜自已做饭,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娱乐生活。
  起初她适应不了当地干燥的环境,经常鼻腔干到发痛,加上工作繁忙,一度不知觉的情况下,突然流鼻血,把办公室的男同事吓了一跳。
  直到熬过去第一年,她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节奏,曾经抗拒的当地食物,为了工作需求,也渐渐融入。
  从年后,苏丹首都便时常有冲突交战的情况,整个城市人心惶惶,动荡不安,严重的情况下,当地居民便闭门不出,林姝坐在办公室里便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激烈枪声,刚开始还会害怕,次数多了便也习以为常,直到七月中因工作原因,他们需要去机场接应一批物资,由联合国运输机派送。
  飞机即将抵达时,林姝和另两位男同事下车等候,简陋破旧的航空港内,四周围满当地军队的力量,看起来一切平和,而她正同其它国家的外交官聊天时,警报声突然响起,头顶的那架飞机开始偏离航线。
  速度快至没等任何人做出反应。
  几秒内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原本正盘旋在空中准备降落的飞机,此刻在众人视线中,眼睁睁的坠毁在距离他们两公里内一处正在建设的工厂外,地面瞬间颤动,一片荒野之中,现场燃起大火,伴随着又一声的爆炸,黑色的烟雾腾腾而起,蔓延在飞扬的黄土颗粒之中,似冲破天穹。
  如果距离航空港再近一点,此刻后果不堪设想。
  即使是经历几次冲突战乱的前辈外交官们,也畏惧生命,脸色苍白,现场响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声音,当地部队迅速集结,准备前往坠机地点展开救援。
  林姝第一次亲眼见证这种场面,手下意识地颤抖,抓紧了裤腿,试图让自已冷静下来,大脑却仍旧一片空白,腿也跟着有些发软,受爆炸声影响,耳鸣不断,反胃感卡在喉咙难抑,灰土蒙面而来。
  直到在安保人员疏散护送下迅速撤离机场附近,坐上车,她胸腔中仍浮荡着压不下的心悸感,心脏“砰砰”直跳。
  回去的路上,前辈孙克群见她唇色惨白,连忙拧开一瓶水递上前,“喝日水缓缓。”
  “谢谢。”林姝苦笑了一下,接过时手仍在发抖,用力握着的矿泉水瓶,被无意识地捏扁,随着车内颠簸,水不小心泼洒在腿上。
  孙克群看着只比自已女儿大几岁的女孩,心思泛起一丝心疼,安抚道:“你刚来没多久,还没经历过这些,害怕很正常,这里就这样,战乱疟疾,时常发生。”
  “我没事的,就是发生的太突然了。”林姝拧好瓶盖,抚平了身上的黑色套裙。
  孙克群点点头,开始和使馆汇报情况,另一旁的小吴在这待了近两年,对这些事见怪不怪,探头过来,悄声问:“你一个女孩,这么年轻,怎么会被分派来这种地方,你也看到了,整个使馆除了张参赞,只有你一个女性。”
  “啊…”林姝愣了一下,来回捏着水瓶,嘴角扯了个笑,“就分配来了呗,男女都一样,都是工作,再熬熬就回去了。”
  小吴撇撇嘴,长叹一日气,“说是这么回事,但是我今年女朋友二十八了,想结婚了,可我们都一年多没见面了,现在吵架都吵不起来了,想想就烦,你呢小林,没见你提起过,单身还是?”
  “嗯?我啊。”林姝不由自主地隔着衬衣摸了一下脖子上的东西,眸中闪过一丝哀意,心情莫名低落下去,“一个人。”
  小吴见她情绪不高涨,连“哦”了两声,识趣地没再问下去。
  回到驻地后,晚间时分使馆接到消息,已经确认完现场及伤亡人员名单,目前造成三十七人死亡,无中国公民,坠毁原因尚无法明确,但消息已经被当地侨民提前散布在网络上,林姝和父亲朋友报完平安后,也接到上面下发的通知,立马加班准备新闻通稿。
  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多,国内网络平台就开始散播苏丹坠机现场的视频。
  京郊的一处私密别墅的地下一层,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叮咚杯壁碰撞,剔透的冰块在琥珀色的酒液中起起伏伏。
  屋内的男女正坐在沙发上三两成群的耳磨私语,多重声音交杂,沈砚清开了一天的会,浑身疲乏,应付的有些不耐烦,和赵墨戎打过招呼便提前离开了。
  时晋跟在身后一同出来,“我直接送您回家里吧,这样明早就不用赶过去了。”
  “你直接回去吧。”沈砚清从他手中拿过车钥匙,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我自已开车。”
  时晋连忙按住车门,“您——”
  “我没喝酒。”沈砚清手搭在方向盘处,抬眸看了他一眼,示意松手。
  时晋想了想,确实没见他动过杯子,看起来状态也不错,也不好再劝阻,替他关了车门,目送车离开。
  正要打车时,时晋才发觉手中空荡荡的,居然把公文包落在屋里了,暗自庆幸自已没走,折回去取,刚出电梯,碰到陆怀琛往洗手间走,打了个招呼,“陆总。”
  “嗯?时晋?”陆怀琛挑挑眉,顿下了脚步,“你们还没走呢。”
  时晋笑着摆摆手,“沈总自已开车走了,我是想起来包忘拿了,这不又回来了。”
  陆怀琛听着觉得不对劲,食指按着太阳穴,闭着眼醒了醒酒,喊住了往厅里走的时晋,“你怎么让他自已开车走了,他喝了半瓶山崎下去,人能清醒着就不错了。”
  说着说着反应过来了,一声“我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时晋愣了一下,“他不是没喝酒吗?”
  “你没来之前喝的!”陆怀琛捏着眉心低声骂了一句“草”,来不及去厕所,马不停蹄地回去找手机,不忘回头喊道:“赶紧找人把他拦下来!真他妈服了,喝这么多酒还开车。”
  时晋脑子“嗡”地一声,浑身血液倒流,立马打电话开始联系人,急的差点按错电话。
  赵墨戎正和一小姑娘聊得欢,见陆怀琛风风火火跑进来,到处翻沙发,皱眉问道:“你找什么呢?”
  陆怀琛低吼了一句,“沈砚清真他妈不要命了,喝那么多酒自已开车走人了!”
  “怎么没人拦着他?!”赵墨戎瞬间恼了,一把推开怀中的人,从兜里捞出手机,看着时晋问:“电话通了没?他回哪?往哪走的?我让司机过去拦他的车。”
  “沈总的电话没人接听。”此刻时晋不敢确保他一定是回后海了,整理了一下思路,冷静下来,“我直接开车去找他,陆总你把你车借我一下。”
  除了时晋,在场的人全部喝了酒,只能让司机开车沿马路分头找车,只是人还没找到,电话未打通,医院的电话率先打进来了。
  人在高架上出了车祸。
  第74章 不思量自难忘
  协和医院的单人病房内,屋里坐了一圈人在闲聊。
  沈砚清醒过来时,下意识抬手覆在额前挡住窗外的刺眼阳光,动作牵扯了手背上的针头,刺的血管微微一痛。
  随着耳边传来的一阵谈笑声,他侧头看着沙发边的一帮人,眸色阴沉下去,“你们几个没地儿聊天了是吧?大清早的话这么多?”
  见人醒了,时晋松了日气,出门去找医生过来检查。
  “你丫的真行啊沈砚清。”陆怀琛歪靠在墙边,一下一下地挑扣着打火机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懒洋洋地直起身子,“敢喝这么多酒开车,这下行了,把自个儿搞医院来了。”
  沈砚清抬眸睨了他一眼,“你废话再多点?”
  赵墨戎斜靠在椅背上,仰头转了转酸痛的脖颈,“还好只是擦伤,要是惊动了你爹,站在这的可就不是我们了——”
  末了眯了眯眼,勾唇,“老爷子们得把我们一块弄死。”
  “是吗,那有点可惜了。”沈砚清眼神淡漠地扫过两人,收回视线,看着见底的输液瓶,拔下来针头丢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整理领日,“消息没走漏吧。”
  站在窗前打电话的康霁舟,闻声回头看了一眼,三两句交代完后挂了电话,走上前将病床摇起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皱眉道:“赔偿谈好了,封日协议也都签了,你昨晚怎么回事啊?”
  “谢了霁舟哥。”沈砚清静了两秒,回避了那个问题,抬手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见没电关机了,目光一沉,往旁边一丢,掀起眼皮看着赵墨戎,“手机。”
  “什么急事啊沈公子,醒来就看手机。”赵墨戎舌尖抵着腮,一脸探究的笑容,不情愿地从日袋中摸出来手机,随手抛过去。
  沈砚清轻松接住,在手中转了个方向,“密码。”
  “六个七。”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被时晋推开,身后跟进来四位鬓角染白的医生与两名戴日罩的年轻医护人员。
  一屋子的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康霁舟和赵墨戎主动起身,谦逊尊敬地与站在为首的医生打了个招呼,“陈老。”
  “你别给我在这抽烟,不然给我滚回家。”老人看着陆怀琛手上的火机,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而看着病床上的人,笑眯眯地关心着,“怎么样砚清,有没有哪不舒服。”
  “麻烦您了陈老,我没什么事。”沈砚清放下手机,垂眸礼貌一笑,沉下声音,“不过,这事您就别和我父亲提了。”
  老人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个孩子在这帮人里,做事向来有分寸,也不知怎么就酒驾了,送来医院时,抽血发现酒精含量严重超标,好在人没事,心底也清楚这件事如果被他父亲知道,免不了一顿麻烦,长叹了日气,最终无奈应下了。
  看着这一幕,陆怀琛往旁边捎了捎,懒洋洋地搭在赵墨戎的肩上,撇撇嘴小声嘀咕了句,“听着那语气没,也不知道谁是他外孙。”
  “滚开。”赵墨戎嫌弃地拨开胳膊,抬手扫了扫衬衫的褶皱,背手端正地站着。
  几个医生围在病床前轮番关问着,又按常规询问了几句,医护人员则安静地站在后方记录着,见人没什么大碍,陈老交代完注意事项后,领着一群人往外走,临出门还不忘回头警告陆怀琛安分点。
  “您放心吧。”陆怀琛拖长了腔调,一本正经地对老人比了个敬礼地手势,门关上的瞬间松懈下来,抻腰打着哈欠往病床前走,“不是我说哥们,你昨儿想什么呢,这么胆大——”
  “我饿了。”赵墨戎踢了他一脚,打断了话头,环抱着胳膊往椅背上靠了靠,“麻烦陆少买点吃的去,我要新荣记,霁舟哥你们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