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在他观察数月以后,这个世界也迎来了毁灭,至少对人类而言是一个糟糕的结局。
  “不要靠近祂……啊!”
  路远寒仍然记得人类见到他时那种极端的惊恐。他穿梭在一条又一条世界线上,直到这双眼睛不会再产生任何情绪,他曾以人类身份混迹在那些濒临灭亡的社会中,为其提供帮助,但这样也无济于事,他们仍然会走向终焉。
  即使路远寒用上【回溯】的力量,也只是将那些世界线变得满是怪物,他注视着命运走到既定的位置上,随后一切归于虚无。
  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维度裂缝,路远寒想。
  那条通往深渊的裂隙永远位于地球上方,如同观测着世界运行的眼睛,也正是它引起了所有无可挽回的灾难。
  路远寒起初憎恨着它,不愿意再跟维度裂缝产生任何联系,但当他的回归重复了十次、一百次、一千万次以后,这个近乎癫狂的流浪者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维度裂缝俨然成了他精神疲惫时的锚点——只有看到那旋转着的黑洞,路远寒才能确认自己还在地球上,而不是漂流到了什么荒凉、偏远的星系。
  无数次回归之中,路远寒面无表情地前进着,他见到了大雪落下时死寂的湖面、地心爆发时炽烈的岩浆,以及那些在绝望中死去的人类。
  有时候,人类将他视作所有灾厄的起源。
  他们恨不得将这个灭世魔王绑上耻辱柱,让他万箭穿心而死,这种强烈的情感足以将有着慈悲心肠的人变成盲目的怪物。有时候,路远寒又被他们尊为救世主,无数英雄豪杰追随在其麾下,犹如神座前最为忠诚的仆人,自愿替那位伟大主宰戴上至高神的冠冕,就是为了他付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路远寒开始感到厌倦了。
  永无止境的时空穿梭正消耗着他作为人类的认知,路远寒不禁想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场荒诞的、没有尽头的噩梦?他眼中的世界早就已经变成了充满死亡与鲜血的地狱。
  这种漠视生命的态度逐渐渗透进了路远寒的内心,让他看起来越发像是被信徒崇拜着的无名存在,就连他自己瞥到水中倒影都会感到一阵意外。
  就在这颗心脏被彻底侵蚀的前一刻,他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而这是路远寒的第74950458次回归。
  “簌簌……”
  飞扬的大雪将整个塞诺阿覆盖于其下,而这正是帝国的凛冬,一个酷烈到能将无数底层人冻死的季节。
  现在的气温已然降到了零下二十费氏度,狂风呼啸,城墙上遍是冰面冻裂的痕迹,警务司设置的岗亭亮着灯,几名负责巡守的执法人员持着枪待在里面,但凡有人敢靠近塞诺阿,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将对方射杀。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滥杀无辜,但那是陛下的命令,这群警察不照做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两个月前,下城区爆发了一场小型鼠疫,起初这件事并没有引起重视,但患者跑出来撞上了索兰殿下的座驾,险些伤害到尊贵的继承人,引得皇帝震怒,肇事者当天就领了死刑。
  审判庭很快查出了致病源在流动人口身上,从那以后,塞诺阿就被禁止接收外来者了,谁都不敢违抗这条法令。
  好在一切都很正常。
  岗亭里警务司的人正在烤着火,他们满面通红,蒸汽灯嘶嘶的鸣叫隐没在了聊天声下,就在这时,一名警察忽然转头望向了窗外,神情从面带微笑变得颇为凝重,他下意识喃喃着:“……快看!那是什么?”
  所有视线落在了外面迎着风雪而来的身影上。
  他们辨别片刻,发现那是一个神秘而高挑的家伙,只不过他的长发和落雪融为一体,才让警察们产生了难以置信的错觉。
  “——砰!”
  枪声呼啸而至,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人感到如坠冰窟。倾泻而出的弹壳打在那家伙身上就像金属碰撞,劈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却没能让他停下脚步,又或者流出一滴血,警察们只觉得满心紧张,那……还能称之为人类吗?
  直到那个陌生访客带着满身雪痕走到城墙下,伸手敲了敲门,他们才发现对方有着一双猩红的、不似活人的眼睛。
  “我要见你们陛下。”
  第347章 莫比乌斯之环(5)
  韦根·维尔尼亚做了一个梦。
  这是绯红宫出事以后的第十年, 那场烈火近乎烧毁了整座主殿,它悄然蔓延过每根雕柱、每个角落,让无数没来得及逃走的仆役葬身于此, 对帝国而言可谓损失惨重, 但没有人敢指责犯下滔天大罪的皇储,毕竟他本就是个疯子。
  直到现在,韦根都能闻到那股血肉与脂肪一起被烫熟的味道, 他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那个滚烫的刑场, 毕竟消失的不只有那些被烧死的人, 还有他的老师。
  那天, 他看到了隐藏在黑暗深处的怪物。
  墙根下骤然张开的裂隙像要将一切吞噬, 它是如此恐怖,韦根感到胆颤的同时又有些熟悉, 但他没有时间多想, 所有目击到“它”的人都死了, 只剩下一个神情惶恐的年轻人怔在原地。
  最后那怪物以奇异的方式离开了他的视野, 就仿佛不曾存在, 即使是那些侥幸逃出生天的仆从,也表示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黑洞。
  审判庭找到韦根·维尔尼亚了解情况时,对这部分提出了疑问,希望他能够保持冷静。很显然, 没有人相信他的说法,外界更愿意相信皇储殿下精神失常了,就连女王都遣派了几位医生过来, 定期检查他的心理健康……只有当事人承载着这份癫狂而又离奇的记忆活了下来。
  至于消失的谢司·维尔夏德, 则被定性成了意外身亡。
  审判庭的调查本不应该结束得如此草率, 但觊觎着那个位置的人实在多到数不胜数, 想要扳倒谢司的政敌借此引发了内阁会议的重新洗牌,他们声称帝国朝政不能没有主持者,更不应该为了一个死人停滞不前。
  仅仅两个月过去,代理者就接手了以前由首相阁下处理的所有事务。
  当然,他们也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要知道特情处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诋毁那位处长,参与到此事中的大臣接近半数都遭到了利刃血洗。
  作为一个受人尊敬的政治家,谢司·维尔夏德的名字曾经传遍了塞诺阿,他摆在中央广场的雕像下放满了花篮,但这个时代发展得太快了,快到所有事物都在蒸汽驱动下更新迭代着。
  第一年,无数公民沉痛缅怀着英年早逝的首相阁下,表现得如丧考妣,第二年,警务司将雕像拆了扩建议会大厦,第三年,年轻的贵族们在这里执着手翩翩起舞……等到十年过后,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个名字,它在历史滚滚的浪潮中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那么,三十六岁的韦根在做什么呢?
  他设下阴谋,杀了远在亚尔利金的格斯·维尔尼亚,然而竞争者的死亡没有平息皇储殿下内心的怒火,就连逐渐露出老态的女王也未能察觉到这位继承人有多疯狂。
  有了上届反贼惨死的案例,韦根学得非常聪明,他买通了侍奉着陛下的内务官,让对方在狄娜每天服用的药物中掺入微量紫藤花粉。这本身并不致命,真正置那人于死地的是韦根为母亲献上的贺礼——龙涎香跟紫藤花粉相遇,就会产生让人一瞬间暴毙的毒性。
  如今,他才是那位尊贵的陛下。
  接管了整个帝国的统治者躺在那张不容他人酣睡的卧榻上,韦根生性多疑,就连休息时也提防着潜在的危险,然而就在那夜,他却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完全沉浸在了那场不可思议的梦中。
  梦中的他不过是一个少年,毫无城府可言地尾随着谢司·维尔夏德。
  韦根不曾停下脚步,因为他实在太好奇那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了,直到那些恐怖的触手将他卷了起来,韦根才幡然醒悟自己面前是个多么震撼人心的怪物。
  霎时间,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韦根陡然摔下了床,疼痛感将他的思绪带回了现实,那套睡袍已经被悄然渗出的汗水打得湿透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惊悸感电流般贯穿了他,但韦根的眼睛中毫无恐惧,反而充满了某种激动的、势在必得的渴望……事到如今,他终于搞懂了自己追寻多年的真相。
  “老师,我想要成为像您那样的神。”
  他知道,这注定是一条难以实现的道路,但韦根已经见到了那种能够颠覆世界的力量,又怎么可能甘心沦为一介平庸的凡人?
  显赫的地位、权力、无数条代表着财富的雾钢银矿脉……什么都不能再让韦根·维尔尼亚感到满足了,他竭力搜寻着老师的下落,又让影臣彻查了首相曾经居住的宅邸,最后在尘封的阁楼上发现了两个饥肠辘辘的怪物。
  这个意外发现引起了韦根的注意。
  特情处的余孽被他重整成了只听令于自己的地下幕阁,他们行事谨慎,绝不会惊动审判庭与警务司,这一点让韦根颇感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