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路远寒不清楚别人如何,但就拿卢修来说,他印象里的卢修脾气是差了一些,却也没到生吃血肉的地步。
  他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又陷进幻觉里了,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又舀起一勺汤送进口中,那甜意入口即化,如水流一般滑进喉管,口感相当美妙。
  果然是幻觉吗……但是因为什么才触发的?路远寒思考着。
  从一踏进这座城堡,他就被幻觉缠上了。其他人都没有中招,难道是因为他是外人,而这是庇护着罗德里厄一族的神秘力量,但真要如此,他们又为什么会被诅咒,将惨死的命运延续下去……
  路远寒思考不出答案,再看到那狰狞的餐盘,胃口一下全没了。
  但是他一放下刀叉,就有无数视线从桌前幽幽地望过来,仿佛他这样做是极不礼貌的表现。形势所迫,路远寒也只能重新拿起餐具,敷衍了事地吃下去,时不时露出沉醉的表情。
  幻觉在他吃到一半时忽然消失了,就仿佛这桌子上从来都不曾血肉横流,餐盘里也没有猎奇恐怖的食物。
  只是当主菜和副菜呈上来时,幻觉和现实的界限再一次模糊了,炙烤得滋滋冒油的牛排,在路远寒眼里变成了一扇开膛破肚的人尸,新鲜的鱼肉也变得腐臭生虫。他微笑着切开一块又一块扭曲的肉块,送进嘴里咀嚼、下咽,那美妙的口感勾缠着他的食欲,只是路远寒眼中看到的却是一副血淋淋的图景。
  除了略显突兀的黑发以外,他从俊美的容貌、优雅的进餐,到那种残忍而冷冰冰的态度,似乎都与罗德里厄家族融为一体。
  晚餐结束后,众人按照次序一一离座,卢修朝着路远寒使了个眼色,只是他还没起身,就有位戴着黑色礼帽的女士按住了他的肩膀:“你是谁手下的附庸?”
  卢修面色一变:“表姐,他是我的保镖!”
  “这样啊……”女人耸了耸肩,像是有点惋惜地松开了手,临走时又瞟了一眼路远寒的黑发,“真漂亮,就像是地海的颜色。”
  路远寒已经回过味来,只是面上仍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卢修拽着他就往外走,脚下走得急匆匆,语气已然有些迁怒到他头上:“这都什么事,早知道还是让你把那副面具戴上好了!”
  两人经过走廊,透过打开的玻璃窗,又看到了那具香气缭绕的棺材。
  路远寒仔细观察,却怎么也没能观察到尸身的异样。莉莉安睡在幽深而黑暗的棺椁内部,周身遍是仆人刚插上去的白玉兰,为了保持新鲜,那些花每日一换,唯独她口中衔着的紫罗兰一直盛开,就像这具不腐的尸体。
  不过片刻,就到了路远寒的房间。走廊里的烛火一盏一盏亮着,然而那黑暗仍然跟在他们身后,卢修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点恐惧。
  他松开攥着路远寒袖子的手,咽了咽口水:“你先…休息吧,要是我那边有什么情况,你得随叫随到,保持警惕。”
  路远寒应下他的话,回到了房间里。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入睡的时间还早,索性从床头柜上拿了一本图册,翻看着打发时间。
  这图册似乎是给孩子们看的,书页上用细腻的笔触绘制着童话故事:一个小女孩出门采蘑菇,却发现自己在森林里迷路了,她在黑暗笼罩的小路上不断奔跑,跑呀跑、跑呀跑……
  直到一座巨大的帐篷出现在女孩面前。她走进帐篷,在梦幻的演出中,看到了有着两颗头的孪生子、人身羊蹄的少女、被蓝色皮肤覆盖的怪物。他们脸上的神情是如此喜悦,就像沐浴在天国的圣光之下,为了观众的掌声而献上自己的一切。
  在这场畸形秀中,每一个人都虔诚地祷告着:请你欢笑吧!请你欢笑吧……
  故事的最后,女孩留在了那座充满欢笑的马戏团里,成为了一个永远不会悲伤的演员。
  路远寒合上图册,心想罗德里厄府的幼教还真是别具一格,将这个怪诞的故事抛在了脑后。或许是因为没有睡够就被叫起来工作,他渐渐闭上眼睛,做了个如同置身现实的梦。
  梦里他站在无尽的走廊中,一直望着那具棺材。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棺材走去,一步一步,直到能清楚无遗地看到莉莉安脸上的小痣。路远寒怔在了原地,因为尸身的美丽而惊叹,因为尸身的神秘而愤怒。他俯身揭下了那朵盛放的紫罗兰,就在一瞬间,无数扑闪着翅膀的蝴蝶、蛾子从尸体的口腔中飞出,仿佛破蛹而出。
  在她舌根之下,正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蠕动着。
  第27章 边境
  这个噩梦相当真实,路远寒甚至能闻到棺材边缘淡淡的木质香,以及那些花瓣散发出的味道。莉莉安没有睁开眼睛,仍然是一个死人,她的手指之所以会颤动,只是因为那些蠕虫如潮水一般在她体内涌动,将这具尸身撑得丰盈。
  路远寒退后一步,尸身却朝他缓缓抬起了手。
  那只手臂皮肤白皙,线条柔美,此刻却浮出无数绷起的青筋,每一条血管内都有隆起的肉块向指尖涌来,那些小虫张开嘴咬破指肚,从渗血的窟窿内探出头部。
  这些虫潮一瞬间就将莉莉安的尸身蛀空,在那光滑的肌肤下咬出成千上万个黑黢黢的小洞,露出美丽表面下血肉模糊的内里。
  莉莉安的模样看起来太过瘆人,路远寒眉头紧皱,忽然有一条小虫掉在他的靴子上,张口就要咬上靴头。他抬脚碾死了虫子,却感觉像是踩在某人温软的腹腔上,爆裂的肠子内脏流了一地,黏糊糊地沾在他的鞋底。
  路远寒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靠在床上,冷汗将他脖颈下的发尾浸湿。
  那本图册不知何时又被掀开了几页,画面中一张又一张畸态的脸正面带微笑地望着他,这本书、这张床……就连这个房间都像是活着,正在黑暗中窥伺着他,等待着一个能将他吞噬进胃里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挂钟,意识到已经是深夜了。尽管卢修没有敲门,但路远寒还是打算到隔壁看一下情况,要是对方已经来过了,他却没有听到,那事情就糟糕了。
  路远寒走出房间,或许是太晚了,那些伺候着主人们的仆从也睡下了,寂寥的走廊上空无一人,显得异常幽深。
  他背着镰刀,敲了两下卢修的房门。
  没有人应答。
  路远寒面色沉了下去,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一边敲一边喊着卢修的名字,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靠在门板上仔细倾听,那扇门背后什么动静都没有,仿佛通往的不是卧室,而是不可知的深渊。
  路远寒用手一碰袖钉,海蓝色的宝石盈盈亮了起来,灵性提醒着他卢修就在这个房间里。
  好吧……路远寒看了一眼门锁,毫不犹豫地用刀柄重重砸下去撞开锁头,心想这笔损失应该公费报销,不能记在他头上。
  他推门而入,里面赫然是一间装潢华美的卧室,只不过灯虽然亮着,却没有看到卢修其人。路远寒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卢修的胸针正静静躺在地上,似乎昭示着主人遭遇了不幸。
  他捡起胸针,用指节拨弄两下,发现针尖沾上了一点血迹。只是分量太少,而且已经干涸,因此无法判断是人类还是怪物的血液。
  卢修会去哪里呢?路远寒思忖着。他打开窗户,窗外是一处极为陡峭的崖坡,坡面因雨水冲刷而格外湿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必然会摔断胳膊或腿,因此丧失行动能力。
  他点亮了房间里的提灯,拿起来向着底下照去。坡下现在没有人,坡面上也没有血迹,卢修想必没有从这里出去。
  除了窗户,路远寒又检查了一遍床底,同样没能发现卢修的踪迹。他打量着房间里布置的家具,视线落在了靠着墙的衣橱上,两扇精美的柜门虚掩着,随着路远寒走近而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咚咚……”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着橱柜。
  路远寒保持着警惕,左手已经摸上了锯肉刀的把柄。他伸手将柜门拉开,橱柜里没有衣架,也没有衣服,只有一个漆黑的洞口,不时有阴冷刺骨的寒风从洞口刮出,吹拂着他手背上的汗毛。
  看来卢修就是通过这个洞口去到了什么地方,路远寒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现在真要寻找雇主的下落。他蹲下来打量着洞口,由于洞口较为矮小,他不得不尽量弯着腰才能钻进去。
  这个洞口就像之前的门,连接着罗德里厄府与另一处神秘的地界,路远寒从洞口出来,因眼前看到的景象而怔住了。
  这地方远比罗德里厄府要广阔得多,从洞口往外是一片地势嶙峋起伏的区域,盘曲错杂的道路上荒草丛生,遍地石砾,往远看还有许多座风沙侵蚀的洞窟,凹陷处水光粼粼,像是一座废弃的采石场。
  最让人感到震惊的是,天幕阴沉地下压,让地面看起来极为昏暗,但仍然有光从浓密的云层中倾泻而出,让路远寒无需提灯,也能看得清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