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他说这番话时轻描淡写,言辞间颇为轻佻,竟丝毫没有平日里的规矩谨严,林故渊听呆了,谢离饶有兴致地看着师徒三代,仿佛觑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玉虚子的目光从苍南道人转向谢离,仔细看了看他,露出傲慢神色,哼道:“一丘之貉。”
  接着对林故渊道:“孽徒,你一切都已了结,再不回师门,你要造反了么?还是你真的瞧上了他们魔教,以后要与他们为伍了?”
  这一句说得却相当严厉,林故渊本就不敢忤逆师尊,又心有愧疚,这一下子再无理由推脱,只好应道:“是,徒儿这就回去——”
  看看玉虚子,再回头看看谢离,见他孤零零的站在崖边,眉宇间似有失落神色,越想越是不忍心,几乎流下泪来,膝行几步,声如泣血:“师尊,我真的舍不下他,他如今也只有我了,求你,求你——”
  “我是要把你关起来,打断你的腿么?你这么害怕回去?”玉虚子道。
  林故渊怔怔看他。
  玉虚子看了一眼谢离,冷冷道:“我昆仑是什么地方,我昆仑派的弟子,各个金玉般的品貌,他若是有心,备了厚礼,恭恭敬敬地来求我们,你这样光着脚跟了去,像什么样子?他们魔教里那帮疯婆娘贼男人怎么看你?人家不说你重信守义,倒像是不争峰上我们实力不济,让他把你骗了去,抢了去似的。”
  林故渊抿着嘴,听师尊说出这番话,大在意料之外,他知道师尊是好意,又担心谢离最恨繁文缛节那一套,不愿意屈就,驳了师尊面子,却听谢离忙不迭地笑道:“那自然,那自然,我们魔教一向名声不端,我这样臭名昭著的恶棍,想要结交昆仑派首徒,自然要鸣锣开道,轰轰烈烈,金银珠宝玉器尽数奉上,让全江湖都看见我们的诚意。”
  林故渊的脸红得更厉害,抬眼偷偷去看一众师兄弟,都是一副嘴角噙笑,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一动,轻轻对谢离道:“我们昆仑山是清修的地方,要你那些俗物做什么——”
  谢离扶他起来,耳语道:“我给你下聘礼呢,你管我送什么。”
  林故渊脸皮薄,听也不敢听,垂头不语,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谢离往他耳边低声道:“你不是说我害的得你被天下人议论耻笑,说你放着名门正派弟子不做,被我这魔头蛊惑么,那我就要让他们瞧见,是我一见你便痴恋于你,得了相思病,吃不下睡不着,病得快死了,求求你纡尊降贵,与我结交。”
  林故渊的心快跳出来,心里无尽畅快,无尽爱意,当着许多师兄弟的面也不好多说,轻道:“好了,没脸没皮。”
  玉虚子不想看二人拉扯,冷冷道:“有什么话快说吧,我们在下面等你,等回了昆仑山,无论如何,除非他如我所说带着礼来,你再不可见他,没得让人笑话。”
  说罢带了陆丘山等人,跟上苍南道人,甩袖子走了。
  四周风烟俱寂,秦岭山势雄浑,万峰如聚,壁枭见生人已走,又一只只落了回来。
  谢离一把抱住林故渊,知道别离在即,更是深情款款,一边不住亲他,一边哄道:“你等我安置好令里的事,我一定去找你,你等着我,你不准变心,之后,我们便一起——哎,不对,我还有三年约期,要当三年和尚。”他忽然垂头丧气,苦闷道:“不知道现在去屠戮了少林寺,还来不来得及。”
  新姑爷的喜气消散无踪,又是无比的忧愁,林故渊看着他笑,道:“胡说什么,凶恶魔头,我看你去吃吃斋饭,磨磨你这脾气也好。”他突然间明白了慧念方丈的深意,轻轻啊了一声,连道:“原来,原来是要这样。”
  谢离道:“怎样?”
  林故渊面露喜色,道:“你练了少林功法,到时又在慧念大师座下听训三年,全武林都知道你心向少林,算是慧念方丈的客人,武林同道再说不出我们什么,至于你们令里,都知道你是为了我,也不好说别的——”他叹了口气,望向谢离,他衣上还沾着红莲和欧阳啸日的血,披头散发,戾气不散,容色冷峻,已是新教主的气势。
  林故渊两手搂他腰,把他紧紧束缚在怀里,柔声道:“这些前辈各个顾着我们,从今往后,你不要让他们为难了罢。”
  “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不再杀伐流血,我们正邪各退一步,暂止兵戈。”谢离抚摸他的脸颊,只觉得被他那雪白的衣裳耀的眼睛疼,怀里的人方正坚硬,一身扎人的骨头,也叹道,“罢了罢了,我本就是最讨厌规矩的人,若是邪魔外道,就都要标榜为魔,就一定要与正道作对,非这样不能团结一致,非这样不能显示忠诚于我,岂不是又落入了桎梏,我岂不成了红莲第二?”
  林故渊也道:“极力推崇一种理念,把好好的朋友们割成两端,谁违背它,便要惩治它,不问是非,不问因果,本就是权力手腕罢了。”
  谢离望着远处山峦,淡淡道:“唯有天下人都自由,都畅所欲言,都自在逍遥,才是我心中所向。”
  林故渊心道:人只要聚在一起,便要纷争吵嚷,永无止息,他如此说,不过是空有愿景罢了,他们也许终有一天再要做回敌人,只是不知那时争斗的是正邪两端,还是另为他事?
  林故渊牵了谢离的手,回头看他,见谢离也正望向自己,一张萧肃冷寂的面孔,那黑沉沉的眸子却含情带笑,似是无尽的喜爱和纵容。
  他用力捏一捏谢离的手,板正面孔,说道:“走了,下山——你回你的不积堂,我回我的昆仑山。”
  第163章 尾声
  四年之后。
  沿着绿树掩映的石阶从山脚走上来,穿过一扇方方正正的石坊门,拾级而上,石阶越来越窄,只见古树参天,苔藓遍地,绿竹入幽径,山里到处是悬崖瀑布,流水高远,白雾弥漫,人走在山里,便如同走在仙境之中。
  到了高处,人影绝迹,拐过一道开满紫藤花的转角,再往上走,便到了一座颇有意趣的山间小院。
  院中种满翠竹和各色药草,高低错落,尽是深绿浅绿,中间有一座水塘,开着好些白色睡莲。
  木屋雅致古朴,另有一座八角凉亭,布置了棋局、古琴,那些玩意倒无人喜爱,扔在一旁。
  檐下窗格敞开,山风卷着水汽,吹开房里的淡淡酒香,窗边的男子一身黑衣,铺了一脊背的黑发,懒洋洋的伏在桌上,衣裳也不肯好好穿,露着一大片健硕的胸膛。
  桌上摆着两坛子好酒,一些书册,几只手工雕的小木人,书桌中间摊开了一本草纸册子,潦草划拉了好些字。
  对面坐了个衣着华贵的白衣男子,后背笔直,微微蹙眉,容颜俊美,天光斜斜地照进来,他浑身笼着一层皎洁微光。
  手里捏着一张红彤彤的请帖。
  却是天邪令青木堂堂主易临风和峨眉掌门江如月的成亲帖子。
  谢离撑着下巴,笑道:“易临风这没用的东西,我还以为当日夺回总坛,不久便可喝他喜酒,怎知道拖到现在,我这三年和尚都做完了,他这和尚还没开荤。”
  林故渊也笑了笑:“他们识于危难,并无机会相处,正邪两道敌视多年,好些观念根深蒂固,再磨合些时日也是正常。”他瞥谢离一眼,“不知教主大人,打算送多少礼?”
  “金银珠宝,田宅房屋,送多少都不嫌多,只好再挑一两件稀世兵器,给这狗东西压压场子。”谢离道,眯着眼睛,望着林故渊领口的细密纹样,“不知你们昆仑派,打算送多少礼?”
  林故渊道:“那我也得好好想一想了,剑谱?心法?仙丹灵药?送对仙山上的白鹿吧,福禄寿都齐了,给姑娘们养着玩,我们自然要给江掌门撑足了场面,不能输给了天邪令。”
  谢离眼珠子一转:“江掌门?要改口做易夫人吧?”
  林故渊扔下帖子,又从桌上闲闲拿起那卷手抄的册子,翻到第一页通读,头也不抬,回击道:“以你们这对好友的品性,我不叫他江易氏,已经是抬举他了。”
  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谢离朝他张开手:“过来,让我抱着。”
  林故渊也不推辞,坐到他腿上,舒适地窝进他怀里,仔细瞧着谢离的脸。
  在少林寺被关了三年,这恶徒每日里练功修行,不闻外事,体健心宽,煞气少了,眉宇间添了几分英朗,可人还是不正经,一见面就动手动脚,手上嘴上都要占便宜。
  见林故渊一个劲翻那册子,谢离神色慌张,夺了过去,搪塞道:“还没写完呢,等我改完第三重,再给你看。”
  林故渊淡淡道:“你重写了歃血书么?虽然以身祭魔,毁天破地的势头去了,但戾气还是重,急于求成,浮躁难驯,我方才按里面的口诀试了几句,已觉真气团聚若沸,你写这一段的时候,在想什么?”
  谢离不声不响,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里着火,像要把他吞进肚子里一样,林故渊心念一动,脸上一红,轻道:“你——好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