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林故渊沉吟道:“师门的意思呢?”
  陆丘山道:“还能有什么意思?这回少林、正一教、全真教三派联手出马,阵仗闹得大了,昆仑和峨眉也不得不买这个面子,这样也好,往后我们跟泰山派再有来往,总不至于太伤彼此的和气。”
  林故渊淡淡道:“这样也好,泰山派门下弟子受奸人蒙骗,不该受此无妄之灾,有人能义气用事,有人有大局之心。”
  闻怀瑾接着打听:“周誉青那厮机关算尽,就这么规规矩矩地伏诛了?快给我讲讲,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陆丘山温润儒雅,一向不喜生杀血光,对得失也看得甚淡,林故渊以为他不想谈及细节,刚想把话题引开,陆丘山却像早有准备,慢条斯理道:“那天啊,那天泰山主峰南天门之上,数千弟子济济一堂,逼着周誉青交出掌门之位,由他师兄韩誉丕继任掌门,周誉青被绑的结结实实驱逐下山,一路披头散发地振臂高呼:‘我虽与魔教有所往来,却无半点私心,我对泰山派一片赤诚!’”
  闻怀瑾脸色一沉:“误入歧途,执迷不悟,他竟当着慧念方丈的面说这种话?”
  陆丘山道:“确实如此,泰山一派在三十年前清缴魔教一战中损失惨重,大战之后,周誉青继任掌门,仗着泰山派前辈师叔的牺牲,自诩英雄,时常对江湖事务横加干涉,一开始大家惦念他们的功劳,处处尊着他们,可江湖地位凭的是真功夫,时间久了,谁还有心思听他唠叨那些老掉牙的事?自从各门派都换了年轻一代担任掌门,大家对他们是越发不客气了。”
  他眼中渐有悲悯之色,沉默半晌,轻道:“我跟随玉虚师叔在江湖走动,见此情形,时常心中唏嘘。”
  林故渊道:“周誉青好面子讲排场,定是越想越替派中先辈窝囊委屈。”
  他沉吟片刻,又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来往,武林也难逃其外,我们管不着他人,只要自己心存善念,所行无愧于天地,也就够了。”
  闻怀瑾冷哼道:“他不把心思放在钻研武功上面,将军肚都挺出来了,有什么可抱怨的?”
  陆丘山望着不远处打坐练功的江湖流寇,摇头道:“创立武功哪是一朝一夕的事?又不是人人都是长生老祖那等武学奇才。”
  接着道:“听周誉青的意思,围剿魔教一战时他曾偷偷向当时的掌门提议,力主保存实力以待日后争雄,可派中众师叔都不肯听,全力厮杀,以致泰山派落得现在的下场。总之他既非忠勇,更非义士,殊不知他自己才是躲在背后放冷箭的小人,眼见不能收渔翁之利,便反过头去加害那些以血肉之躯换取天下太平的英雄前辈。他被驱逐出泰山派领地,一直到人影都看不见了,还能听见他嘶吼些‘没有良心、虚伪之徒’之类的话,可怜泰山派创派百年光明正义,却被他这种小人毁了名声。”
  他摇摇头,扼腕道:“三十年前一场厮杀灭了长生老祖,让魔教再不敢祸害世间百姓,可咱们正派却因此生出诸般事端,分割拉锯,至今不能平息。”
  闻怀瑾道:“他对正派怨念这么重,不知道还会不会联合魔教生什么事端?”
  林故渊笑了笑,道:“我们藏身处便是魔教中心,周誉青这样的人,谢离是不会收的,聂琪更不会,聂琪只谈利益不讲人情,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在他眼里如死猫死狗一般,周誉青心量狭窄又武功尽废,落到他手里,只会死的更快。”
  林故渊心里一动,又问陆丘山:“这些细节师兄是从何处知晓?”
  闻怀瑾摇手笑道:“快别提了,定又是找哪个江湖氓流打听来的消息,他这个人啊,看着温吞吞怪好拿捏,倒是跟谁都能说上话。”
  陆丘山微笑着不说话,闻怀瑾想起周誉青面孔扭曲的模样就起鸡皮疙瘩,打了个激灵,道:“总之是不用再管他了,这事必须得贺贺,现下咱们被这帮左道妖人欺负,好酒好菜估计是没有,只能让丘山去问问这群恶徒,看他们私下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他又道:“话说回来,春眠呢?怎么一整天都没看见他?”
  陆丘山道:“这几日不知有何心事,天天一起床就往外跑,一去就是一天,神神秘秘,不知是在做什么。”
  林故渊望向远处的庭院,隐隐忧虑:“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没人护着咱们,万事小心为上。”
  闻怀瑾道:“不然我出去找找?”
  他长腿一迈,大步走回沙地前,冲众人高声喝道:“今天就到这儿,小爷还有要事要办,都散了,散了,明日咱们继续。”
  话音刚落,吵嚷声由远而近,只见一队雪庐仆役朝师兄弟三人一路小跑,慌慌张张,跑在最前头的正是平常为他们送饭菜的那个“阿桑”。
  “三位少侠,不好了?你们快去看看,卓公子不知怎么跑到焙药斋去了,跟主人和燕少爷撞了个照面,现在说卓公子毁了左掌教的药,和主人争执起来,燕少爷要杀他呢!”
  阿桑虽是魔教仆役,但心地善良,跟几位昆仑派的侠士相处了一段时日,已不像开始那般抵触,还常常私下里接济他们些干粮吃食,陆丘山等人皆变了脸色,二话不说,跟着阿桑拔腿就跑,边跑边在心里纳闷:春眠那样温顺谨慎的性子,怎么好端端的会跟梅间雪顶撞起来,还砸了谢离的药?
  焙药斋与望雪楼毗邻,四面通透,蒲草为席,以苍色和青碧色纱帐作为隔断,房内呈“回”字型布置,架设数百只药炉,每只药炉前跪坐一名碧衫童子,炉中药材各有不同,小火慢焙,药香扑鼻,焙药时不可说话,全神贯注,风拂幔帐,从门口路过,只听见咕嘟咕嘟的水声翻滚。
  林故渊等人赶到的时候,焙药斋已经乱成了一团。
  一大群焙药童子如小鸡崽子缩在墙角,滚烫的草药汁四处乱淌,药罐子被咕噜噜的踢来踢去,卓春眠被七八个仆役按住手脚,脸面通红,边挣扎边呜呜地辩解,燕郎见他怎么都不肯住口,已经恨得要拔刀了。
  “命由天定,分文不取”的梅家雪庐谁人不知?梅间雪独来独往的孤僻性情谁人不晓?这些日子纵容江湖宵小出入雪庐,已经到了容忍极限,眼下连他最宝贝的焙药斋都被踹了老巢,只见他半躺在仆役怀里,面孔煞白,捂着喉咙吊着半口气,惊怒交加,直要昏死过去。
  燕郎的脸色更是冷峻,握刀的双手暴起青筋,眼藏杀意,低低喝道:“冲撞公子者死!”
  这是林故渊第一次听到燕郎说话,与他歌声的旷远和缠绵不同,他的嗓音极是低沉,故意压低喉咙,有些沙沙的哑。魔教中人人知晓,燕郎沉默阴狠,轻易不对外人说话,若是谁能逼得他开口,那怕是离见阎王不远了,众童子都目露惊恐,挤成一团。
  梅间雪朝守药童子怒道:“是谁放他进来?为主上准备的药材有多珍贵,你等难道不知?谁准许他碰这里的东西?”
  从童子们磕磕绊绊的陈述中,大家才知道了事情原委。
  雪庐药圃培植天下奇珍,这几日突然来了个文雅清秀的白衣剑客,每日侍弄圃中药草,与童子们席地聊天,大家见他坦荡荡没有半分鬼祟,又精于医道,对圃中奇花异草了若指掌,都没把他跟那几个落难的昆仑侠士想到一起,还以为是梅间雪特意请来的客卿。
  恰这几日雪庐挤满陌生面孔,好些都是魔教中的厉害人物,童子们自是不敢随意得罪,春眠又极为礼貌客气,天生一股温善气质,大家见他没什么不规矩的地方,也便任他往来。
  卓春眠是个“医痴”,平日里连逃早课都吓得要命,可一遇到医术难题,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都干得出来,也不知编了什么理由,愣是把谢离的药方子都从童子手里骗了过来。
  近日天气煦暖,梅间雪稍感身子轻快,带着燕郎来药庐巡视,正好看见坐在门口发呆的卓春眠,顿时脸色大变。卓春眠却正苦思冥,未曾察觉有人靠近,呆望着天喃喃自语,忽然精神焕发,奋力冲向药庐,哈哈笑道:“错了,错了,怪不得!怪不得药效如此缓慢!”
  说着竟当着梅间雪的一众仆役、童子的面,左足一个瓦罐,右足一个瓦罐,叮叮咣咣踢了个痛快。
  这才有了林故渊等人看见的一幕惨剧。
  燕郎的刀已然出鞘,春眠仍无一丝畏惧,站在药庐中间,目光灼热如火,急吼吼的冲燕郎道:“他的药方不对,鼠耳葵虽有止咳化瘀之效,却不能与菖蒲和雪蚕混用——不,不,也不是完全不能混用——呜呜——”
  第136章 雪庐之五
  没等他颠三倒四的说完,就被一左一右两个仆役捂住了嘴。
  春眠脾气好,武功却高,丝毫不把仆役放在眼里,三两下挣开束缚,急道:“虽能混用,但入炉先后却会影响药效,若是将鼠耳葵和菖蒲一前一后、相隔一刻钟入炉熬煮,半个时辰后清热止痛的功效慢慢显现,此时再加入雪蚕,药性更加温平,最适合元灵大损之人降热化气。谢前辈的根基亏损,体内真气乱涌,须得护住元灵再疏导邪气,这三味药选的极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