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我夫君?”辛道微不着痕迹地瞥她一眼,“他也只是个凡人,比之常人,不过是多识了几个字,多读了两本书罢了。”
  “但孟叔莼天资虽平庸,血脉却不凡。再往上数几代,他本不该姓孟,而是姓卫。”
  屠善挑眉,不吝啬地向她透露出一点底细:“锁妖塔下不止关押着许多妖魔,相传还有一面穿云镜,可以窥破命理,预示往后。只是这镜子我当年找了很久,都不曾找到。后来才因缘巧合下得知,锁妖塔另有一条暗道通往沂州,而穿云镜就藏在这条暗道的尽头。”
  “路的尽头在沂州,而掌握着这条暗道的钥匙却在另一群人手中……自古以来,世家大族多有断尾求生者,把旁支迁出族群,再改名换姓。如此,即便主家遭遇灭顶之灾,旁支也可侥幸存活,血脉则得以保留。”
  “而孟叔莼,便是其一。”
  屠善快意地笑了,“狡兔三窟,实在狡猾。险些误我大事。”
  辛道微用力扣在桌边的指节几乎泛白。
  “真人恐怕弄错了罢,他若是出身不凡,岂能大半辈子过去,还只是庸庸碌碌,甘于做个凡人,屈居人下?”
  “那是他先祖短视,来了沂州竟与凡人通婚,白白玷污了血脉,使得后面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孟叔莼,居然连修炼都不能。不过他运气还没那么坏,至少有个女儿继承了他的血脉。尽管这血脉流传至今,已然被稀释得不剩多少了。”
  屠善望向辛道微,目光中竟有些居高临下的怜悯。
  “我是不想为难夫人的,可谁叫您找的这个夫君深藏不露呢?只好请您想方设法把那钥匙从您的夫君那儿弄来,是骗也好,强求也罢,总归这几日我就要得到它。”
  “倘若您不能,那就只能勉为其难请您一家子去阴曹地府相聚了。正好,您的故交,也在下头等您呢。”
  她施施然笑了。
  辛道微的眼神遽然凌厉,“你不能伤我的女儿。”
  “我是不想,可也得您配合才是。”屠善加深了笑意。
  “……你要钥匙,就是为了传闻中的那面镜子?”辛道微权衡着利弊。
  “自然。”
  “我夫君如今身在何处?”
  “就在隔壁。”
  “就在隔壁?是你把他——”
  “是我请来的。”屠善捻了捻指尖,漫不经心道,“可惜他这人比您还要执拗,咬死了不肯认。我是软硬兼施,却仍旧得不到个准话。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劳累夫人走这一趟。”
  “你就认定我能屈服于你?”
  “不是屈服,”屠善巧妙地措辞婉转道,“论风骨,夫人并不输于他什么。但夫人胜在有一颗怜子之心。而这做母亲的,怎能眼睁睁见女儿无辜枉死?孟叔莼虽也慈爱,可终究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死了女儿固然心痛,但这点痛还远不足以让他出卖他的姓氏。”
  辛道微平静地端坐着,纤长的指甲却把掌心掐得哀哀吐着殷红的血丝。
  “真人说的是,”她说,“他孟叔莼活够了不怕死,我的女儿却还小,还不能受他牵累。”
  她缓缓起身,稳当当地立着。
  “我这就去拿来那把钥匙。”说完她便毫不迟疑地推门走了。
  辛道微走了之后,屠善就坐在原位上静静呷着茶观看水镜中的薛鸣玉一路险之又险地除掉几伙人,这些人大多是妖变的,也有本就是人的。只是堕落了,竟然同妖魔沆瀣一气。
  她身旁还有个年轻的修士,下手也又快又利落,对付那些堕落的修士更是毫不心慈手软,甚至显而易见的厌恶。
  只是偶尔也会遇见凡人。
  凡人里也有不识相,想要趁火打劫的。这时候,薛鸣玉往往是出手最快的。她眼里这些人是没有分别的,都是想要害她的人,因此动起手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她身旁的人却每每对凡人几度手下留情。
  一看就是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才会养出来的习性。
  屠善哼笑着。
  果然不多时,薛鸣玉就冷着脸不留情面地斥责了他一通,说要与他桥归桥、路归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压着声音冷冰冰说道。
  说罢,她便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了。徒留下那人面色变幻多端,几番纠结挣扎之后仍旧咬牙跟了上去。后来再对上那些不怀好意的凡人,他再没凝滞过。
  都还是孩子呐。
  屠善注视着这两个年轻人暗自慨叹道。
  尽管这两个孩子是冲着杀她来的。
  但她浑然不在意,只是气定神闲等着隔壁的消息。辛道微已经去了一个时辰,这里的隔音也不如何好,可屠善却丝毫声音不曾听到。这可真是奇了怪。
  不过她还能感觉到两个人的气息停留在隔壁。
  反正没有跑。
  她微微阖上眼,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
  辛道微提着半边钥匙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分明只是个钥匙,拿在她手里却像有千斤重,沉甸甸的,坠着她手腕。
  “只有一半,”她哑声道,“他说,另一半被埋在了暗道的入口。只有他亲自去,才能拿到。”
  屠善接过这青铜色的钥匙,慢慢起身掸了掸不存在的灰。
  “既如此,那就走罢。”
  她的目光轻飘飘掠过辛道微冷玉一般的脸庞。
  “还劳烦夫人去请他带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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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六十八朵菟丝花
  ◎……◎
  “孟叔莼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这两天,城主府那边还闹着呢。要不是有个于大人手腕够硬,早生出乱子来了。您这时候来我们沂州,可是来得不巧。倘若是为着孟大人来的,我劝您呐,趁早回去歇着罢。”
  “多嘴。”
  薛鸣玉不轻不重踹了这人一脚,直把他踹个仰倒。
  “诶呦——”
  这人正要抱怨两句,忽而抬眼见一抹雪亮的剑刃横在他颈前,于是那些噜苏话通通又被他混着口水咽了回去。
  山楹居高临下瞧他,问道:“这人当如何处置?”是杀了,还是放了?
  薛鸣玉连余光都懒得施舍半分。
  “他方才不是想伙同那些妖害我们性命吗?既如此,那就废了他的根骨,再把他丢去荒郊野外喂那些豺狼虎豹。”
  “记得动作快些。”
  她的手轻轻按住心口,那里总是不大安稳。卫莲舟之前告诉她,这是一种预示吉凶的直觉,只有命格极好的人才会有这与身俱来的本事。
  薛鸣玉从前是没有的,但她换得了李悬镜的命格。这命格平时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逢凶化吉真正应验起来,关键时刻甚至能保命。
  而现在,她莫名感到了心慌。
  山楹把人处理干净,折回来叫她:“进城吗?”
  薛鸣玉霎时回过神来,“先去城主府那边看看,说不定那个于大人知道些什么。”
  孟叔莼肯定是被屠善带走了,只是屠善要抓他做什么呢?
  从她家里抓走辛道微,勉强可以认为是威胁她,但孟叔莼与她非亲非故,屠善也明白她的为人,她又不是救苦救难的大善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带上他呢?
  还是说他身上有什么值得被利用的价值吗?
  只抓辛道微,或许是冲着她来的;但连孟叔莼一起抓了,会不会屠善的目标压根就不是她,而只是这对夫妻俩?
  薛鸣玉飞快地思索着,脑中闪过无数种猜测。
  她披着件不起眼的黑袍,混在死气沉沉的沂州人之间竟丝毫不显得突兀。
  可从前卫莲舟和她讲到桐州,还有临近的沂州,都说这里美如画中仙境,往来行人都喜欢穿着颜色鲜亮的衣裳,打马而过的少年人个个意气风发。
  不过短短数年,这两州就败落得如此之快。可见是在当年遭了大祸。
  薛鸣玉灵活地游走于人群中。好在这里的百姓见惯了修士,即便她们用上法术,也无人在意。两人很快赶到了城主府外。
  门口果然有专人把守,瞧着凶神恶煞的,似乎生怕温和一点便镇不住那群闹事的刁民。
  薛鸣玉正想着该如何混进去,就迎面碰见一个白净脸庞的女人神色寡淡地被众人簇拥而出。她的五官长得很好,有股英气,中和了原本过分苍白的皮肤带来的病弱感。
  “于大人。”薛鸣玉听见那些人这样敬畏地称呼她。
  这位于大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就要从乌压压的人群里穿过。但不知怎么地,她的余光扫过旁边的薛鸣玉时,竟多停顿了一息。
  那对琉璃般的眼珠子就这么望过来。
  “你来找孟叔莼?”
  她的眼睛是浅褐色,在屋檐的阴影中泛着淡淡的灰,清透极了,仿佛一眼能望到人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