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倏然顿住。
  薛鸣玉的手正一点一点握住了他的心脏。
  第40章 四十朵菟丝花
  ◎……◎
  恍惚之中,萧青雨倏然抓住了她的手腕。黏稠的血渐渐干涸,在红线上凝成暗色的污渍。
  “你……”
  他的话没说完,便因薛鸣玉俯身递来的吻顺着津液被迫吞回腹中。她含着他的嘴唇,喃喃道:“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很快就不疼了。”
  薛鸣玉看见他的眼珠慢慢褪去虚假的黑色,变成炽烈的金色,胸口也起伏不定,紊乱而暴动的灵气仿佛随时要破开他的胸膛。
  但她丝毫不慌乱。
  她的指尖摩挲着他潮湿的脸庞,然后一点一点滑进他的眼眶,直至触碰到他雾蒙蒙的眼珠。他受了刺激,眼睛不觉红得更厉害了,泪水也积蓄得越来越多,简直要变成一条河流,淌入她心底。
  那只在他心口搅拌的手突然停下。
  薛鸣玉蓦地攥住他的心脏,挖了出来。
  心脏血淋淋的,鲜红滚烫,她举给他看,轻柔地问他:“你之前不是说他们都骂你的心是冷的,血是黑的吗?你瞧——”
  “他们都错了,你分明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她顺势拔出快要被他泪水淹没的手指,然后舔了一口。“没有味道,”她自言自语道,“从前听人说,人之将死,眼泪是最苦的。原来也都是假的。”
  萧青雨失神地凝望着她,血越流越多,他突然急促地叫了一声。
  “薛鸣玉。”
  这一声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他蓦地浑身一僵,就断了气。
  唯有那双眼睛犹然睁着,直直地向她望去。
  薛鸣玉顿时定住了。
  良久,她才慢慢将他抱紧,“既然当初你是被屠善用阵法引入龙气造出来的,那千百年后你的魂魄或许还能再次重塑。我们还会再见的。我也不会再杀你了……”
  都说刚死的时候,魂魄尚未走远,耳朵还会吹去生者告别的寄语。但愿这个传闻不要再是假的了。薛鸣玉一面想着,一面去吻他眼角的泪痕。
  “对不起,对不起……”她声音越来越轻,“原谅我。”
  “我会感激你的。”
  在细微的声响中,两只手腕之间的红线终于断了。
  鲜血将雪白的被褥浸透,红中带煞,透着郁郁的死气,像她成亲那天一样,又或者比那天还要红,不吉利得很。鸳鸯烛仍在尽心尽责地燃烧,竭力要把最后短短一截余光烧尽。
  烛泪久久凝固着,像一张哀切的脸孔。
  薛鸣玉坐在边上看着他心口那个洞还在流血,好像要把他全部的生机都不遗余力地抽干。她拿绢帕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只是连着绢帕都泡软。
  她终于死了心,丢开手,转而捧起那颗心脏然后对着烛光细瞧。那已经不是他的心了,她想道,是她的第二条命。
  早该属于她的命。
  没有人给她,她便宁可不择手段,也要抢来的命。
  慢慢地,慢慢地,薛鸣玉倏然笑了起来。
  她将这颗心和金莲锁在了一处。
  真是可怜啊,她怜悯地回头望了萧青雨一眼,又同时想起另一张流泪的脸。薛鸣玉垂下眼睑,神色淡淡。
  第三个人要来了。
  *
  李悬镜再次登上翠微山时,分外心平气和。再复杂难解的纠葛过了今天,一切都会结束,从此变成过往云烟,一吹即散。倘若他活下来,他会永远把自己困在苍梧山,不再见薛鸣玉。
  倘若死了……
  他平静地想道,死了便死了,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李悬镜不紧不慢地趁着天微亮走向薛鸣玉的院子,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角落的厨房被支开了一条缝,缝中露出半张阴晦的脸。
  “你是谁?”他一下子警觉起来叱问道,语气也格外疏冷。
  但那张脸只是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看向另一扇紧闭的屋门。那是薛鸣玉的屋门。他退后了一步,彻底将门封死。
  李悬镜敏锐的直觉立即催使着他当机立断冲向门外。几乎刚走近,他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想也不想地,他登时破门而入。
  “鸣玉!”他急切地闯入里面,却倏然僵住。
  薛鸣玉听见他的呼唤转过头来,也因而暴露出脸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她的下巴溅到一点血,像一粒红痣。
  李悬镜不觉头脑一片空白,“你……”他感到喉咙又干又涩,以至于话都说不出。然后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却在此时,薛鸣玉忽然起身扑进他怀里。
  他被她撞了个满怀,后退的步子无意识带倒了凳子。一时间连累得两人齐齐摔倒在地。他垫在了底下,薛鸣玉伏在他身前。
  她的手就势死死环住他后颈,直到他终于放弃起身,任由她这般趴在自己心口。见他心灰意冷,不再反抗,薛鸣玉轻轻捧住了他的脸。
  那双手简直被浸透了,充斥着令人悚然一惊的血腥气。这气味激烈得刺目,更煎煮着他的心。但他已经不会再问她为什么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胆大妄为?这可是翠微山。你在翠微山杀了翠微山的弟子,这……”李悬镜感到了疲倦,以及心悸。他注视着她波澜不惊的脸,忽然泄去了全部的心气。
  他无力地捂住了脸。
  然后听见薛鸣玉问他:“你会帮我的对吗?”
  “我要怎么帮你?”他麻木地问道,双目无神。
  薛鸣玉翻身站起来,而后拽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她将之前用来剖心的那把匕首交还给了他。李悬镜被迫握紧这把匕首,并眼睁睁看着自己再次捅了进去。
  他的眼睫顿时被黏腻的东西打湿,变得仿佛比千金还沉。
  “在此之前,不能就你一人干干净净的,”她凑近轻声道,“首先,你得成为我的共犯。”
  血抹在他脸上,他搂住她,用力闭上了眼睛。
  ……
  薛鸣玉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他截住。李悬镜问她:“这是你的屋子,你的床榻,他如何会在这里?你不是说回来收拾了东西就走吗?”
  “又骗我,”他低声说,“说什么不会对我撒谎都只是在哄我。”
  “他喜欢你?”
  问完李悬镜又霎时想起来那天他找她赔罪,她却不知去向,后来她回来了,但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着卫莲舟和另一个。这另一个就是萧青雨。
  原来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吗?还是说更早?
  他突然轻轻挣脱她的手,与此同时,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忍无可忍地落在她手背。李悬镜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薛鸣玉立即跟了上去。
  “李悬镜。”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萧青雨周身猝然窜起一场气势汹汹的大火。火越烧越烈,几乎要把整个屋子都点燃。
  山头起了浓烟,在蔚蓝的天色下清晰无比,也难以避免地引来了许多人。
  崔含真急匆匆赶来时便迎面碰见失魂落魄的李悬镜,他当然认得他,只是事发突然,他还来不及质疑他为何这个时辰突然上山。“这是……”
  “萧青雨死了。”他语调平平地告诉他。
  薛鸣玉在他身后顿时停下脚步。
  “我杀的。”
  他又说。
  “什么……”崔含真微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闭关多时,这会儿也才出来,正打算沐浴一番再静息片刻,没成想就被喧哗声赶着不得不先过来瞧一眼。
  但李悬镜没理他。
  他像丢了魂一样,兀自脚步虚浮地同他擦肩而过。临走时还无意撞了他一下。
  崔含真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竟没有拦他。实在是他说的话太荒唐了。他想,李悬镜杀了萧青雨,怎么可能呢?他们既没有过节,又两不相干,怎么可能呢——
  直到他陡然看见薛鸣玉。
  他的思绪在这一瞬间立时如潮水般层层叠叠泛起。
  怎么不可能呢?
  如果是萧青雨……“他来的时候你和萧青雨在——”他快步走上前,并由衷地感到难以启齿。而薛鸣玉的回答也果然让他头晕目眩。
  “他睡在我身边。”她低声说。
  崔含真头痛不已,他深深叹息一声,一语不发地施法将火灭了。而后匆匆忙忙踏入其中。他前脚刚进去,后脚薛鸣玉就紧随其后。
  这不是寻常的火,是灵气燃成,因而烧到最后连尸体都不见,只剩下满地灰烬。崔含真甚至不能辨认出哪一块是萧青雨,哪一块又只是木头残存的余渣。
  “这……”他不觉用力蹙眉。
  薛鸣玉突然抓住他宽大的袍袖。她的脸白得吓人,手却在他干净的布料上烙下深深的血印。她一看见他就倏地掉下一滴泪,“他真死了。”
  “你之前给我们的红线,断了。”她举起手腕给他看。
  崔含真却没有看那根红线,他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的肩单薄得像纸。但他没有看很久,因为陆植在这时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