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半夜里薛鸣玉就得到了答案。
  郦都又地动了。
  【作者有话说】
  还差三千补到明天的更新里
  第23章 二十三朵菟丝花
  ◎……◎
  薛鸣玉曾问过卫莲舟,魔是什么。
  他答曰,一种恶念。
  有活物的地方便会有魔。这种东西没有神智,没有形态,只是一团无数恶念凝成的黑雾。杀是杀不完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唯有封印抑或是镇压,才勉强能维持世间平和。
  可总有人不知死活地妄图驱使魔,譬如当年的陆槐,再譬如此刻的陆植。不过他要警惕得多,“城主府现下空无一人,只有传送阵被使用过的痕迹,他们应当都跑了。”
  萧青雨:“我来时也瞧过,不是上次的封印出了问题。气息仿佛是从南边的雾瘴林传来。”他脸色很不好。因为雾瘴林太险要,轻易不得深入。
  至少他这样的年轻弟子,山门是不容许他们不顾安危去冒险的。
  薛鸣玉:“那便又是顺路了。”可见陆植此次的重心不在卫莲舟。
  只是前几日柳寒霄找她也是顺路,如今陆植寻她还是顺路,这一个两个的都行踪诡异,且屡屡动作不断,也不知藏了多少阴谋坏水。
  李悬镜不在,崔含真闭关,卫莲舟“他这些日子似乎不大对劲,总像是走火入魔的前兆,每日白天闭门不出,夜里却又四处游荡”。
  萧青雨有一回练剑练得入神,大半夜撞见他,实在惊了一跳。
  他看着像是许久不曾合过眼,眼下青黑,脸白得似索命鬼,偏生他还没瞧见他,只一个人自顾自割腕,割了一刀又一刀,血流了很多,比他嘴唇的颜色还红,可他仍旧只是在放血。
  念及此,萧青雨不由蹙眉,“他这是疯了?你要带他回来吗?”
  “不,”薛鸣玉对他说,“还不是时候。”
  她微微地笑起来,转而轻柔说道:“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如何的,眼下还有一桩远比这更紧要的事。”那些魔已经入城了。
  幸而翠微山下的守门人及时感知到魔气,传令给了山长,山长又遣了他与若干同门前来。不过他那些同门都分散在了襄州各处,只将最熟悉也最近的郦都交给了他。
  天阴得很。
  外头寒气森森,全然不闻人声犬吠,连灯笼和烛火都熄了。萧青雨正叮嘱她不要走动,恰在此时,一道凌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
  他第一时握着剑起身要冲出去,但蓦地想到薛鸣玉,他一顿,决定把他的剑留下给她,“那些魔未开化,我用不着剑,你留着防身罢。上面有我的气息,它们不敢近你的身。”
  说完他眨眼便消失不见。
  他一走,薛鸣玉立即出去了。
  她抬头望着血红色的天,明明这时应该黑得五指不见,却不寻常地掩映着一线诡谲黯淡的天光。
  风猎猎地吹。
  薛鸣玉的心跳得无比快,但不是害怕,即便有,也仅仅是作为凡人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慌。她其实感到一阵兴奋,以至于眼神分外亮,瞳孔中折射出愉悦的光彩。
  这些魔就在她附近徘徊,她每每等它们靠近,便会屏住呼吸。
  卫莲舟说过,低等魔是看不见的,一切的本能和对方位的辨别都靠感知。
  有时她甚至会故意泄漏一丝呼吸,诱它们来追。然后在它们要到近前时,蓦地屏气。待它们愚蠢地四下寻找时,薛鸣玉便凝神盯着它们,脸孔显现出一股可怕的专注。
  她就这样在一群魔中游荡,混在其中。
  偶尔喘不上气就躲到一旁调息好再出去。
  薛鸣玉一身白衣红裙,原本是极为明艳的。然而,混在这群青灰僵紫的魔中,白是死尸一样的惨白,红是鲜血一般的暗红。衣袂飘动时,僵冷得如同上吊的白纱。
  偏她脚步放得又轻,几乎踮着走。这是路上没人,若是有人,恐怕会把她当做一只鬼,一只与魔沆瀣一气的鬼。
  她几乎是欣赏着周围怪诞扭曲的一切,连同天上那轮血月都成了她眼里奇异的美景。
  因为有着前车之鉴,翠微山时不时便会给附近的人放符箓,贴在墙上即可消灾避难。但魔不总是被符箓挡在门外,偶尔也会循着活人的气息饕餮似的追进某户人家。
  这时薛鸣玉便会尾随其后。路过被撞得稀烂的门时,她犹然不忘在墙上补一道符箓,免得成群的魔涌入一同分食。
  她慢吞吞地进去,并不着急。
  直到里头传来惊呼声和充斥着恐惧的求救,她方才略微加快脚步。
  一个人,大概是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被魔吃掉半边肩膀。旁边的女主人骇然地望着,手掌还淅淅沥沥淋着血。闯进来的魔则无动于衷地坐在尖锐森冷的瓷器碎片之中。
  是个花瓶。薛鸣玉看了一眼便不作理会。
  她一只手自背后轻轻按在女人的肩膀上,然后在对方蓦然惊惧的目光中沉静上前。她的呼吸已经停滞了一会儿,这使得她心脏跳得出奇快,思绪也随之迟钝。
  但她出剑却快极了。
  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将这肮脏可怖的东西捅了个对穿。
  魔的要害在心脏,心脏在右边。肋下三寸之距,最好自后心刺入。因为那处皮肉最薄,筋脉最少。几乎不会失手,且不至于溅出许多污血,难以打理。
  薛鸣玉清晰地记得这些话,卫莲舟曾无数次重复过的话。
  她慢慢拔出了剑。
  ……
  魔死了,化作一阵翻滚哀嚎的血雾,而后湮灭。
  薛鸣玉终于吐出气。
  她怜惜地握起这位夫人的手,然后在对方悚然的眼神中凑上去轻轻舔了一口她掌心的血。“不是甜的,”她轻声说,“那真好。您没有被魔气侵染。”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那位夫人僵硬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她勉强笑起来,“原来您是担心我沾了魔气。”
  她百般感激,又问自己的丈夫要如何。
  于是薛鸣玉在她殷切的注视下轻飘飘看了一眼,只说自己救不了,让他撑到天明去求那些仙家子弟。尽管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女人依然对她道谢不止。
  薛鸣玉含笑受了她的谢,并把剑收回剑鞘,免得上头的血气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然后继续把冰冷的剑抱在怀中,慢悠悠晃出去了。
  就这般她重复着杀了几只魔,救了几个半死不活的人。
  她专挑这种人救,还要在他们以为自己逃不了一死的时候救。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既然要施恩,她自然要让他们把这份恩情刻进骨子里,连同当时濒死的恐惧一起,好叫他们终身难忘。
  薛鸣玉仍旧像一只孤魂野鬼似的随着魔晃荡,直到她听见萧青雨的声音。
  她能听见,那些感知更加敏锐的魔自然更听得分明。它们虎视眈眈地围着这栋宅子久久不肯离去,却畏于萧青雨沛然的灵气不敢擅闯。
  薛鸣玉忽然认出这是齐铮家。
  她想上前,前面的路却被魔堵住。她又不能冒险从它们中间穿过,于是只能费力爬上墙外一棵高大的杏树。然后顺着延展的树枝慢慢挪到墙檐。
  墙很高,她落地时控制不好力道,不留神崴了脚,幸而不大严重。
  薛鸣玉忍着脚痛循声找到萧青雨所在之处。
  他正低头与书生说什么,眉眼间鲜明的凌厉果决。书生大抵被魔攻击了,虚弱地跪坐在地面。但他神色间也十分坚决,尽管他的脸在晦暗的月色下苍白至极。
  她的目光于是渐渐下移,挪到他颤抖的手——那恐怕算不得手了,半只手掌都被咬烂。骇人的魔气正翻滚着从残面逐渐往血肉深处蔓延,如今肉眼可见地到了肘弯处。
  若是不及时砍断被魔气侵染的部位,不出三日定会暴毙身亡。
  是不忍心自断一臂吗?
  薛鸣玉想道。
  方才救的几人也有类似情况,她不提醒,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总归天亮了有修士去救,届时要不要断肢求活那是他们要纠结痛苦的事。
  但书生总归不太一样。
  她慢慢走上前。
  萧青雨本来还在疾言厉色地警告他,忽然察觉有人靠近,抬头去看时不免一惊。
  “你何时……”
  他要说的话蓦地卡在喉咙里。
  薛鸣玉毫无预兆地拔剑砍断了书生的手臂。
  书生惶然地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刺出大滴眼泪。雾气氤氲间,他泪眼朦胧地望向薛鸣玉,依稀看见她怜悯的神情。
  “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他说不出来话,只是垂首一个劲盯着自己残缺的臂膀,哭又哭不出声。
  忽然间一只手扶着他的下颌轻轻抬起。
  他听见她问:“就这样难过吗?难过得恨不得去死?”
  书生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缠绕血丝,说不清是什么感情,感激还是微妙的怨恨。薛鸣玉松了手,“你会感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