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书生轻轻叹息一声,见薛鸣玉走远了,几乎看不见了,他的视线才慢慢收回。他对着卫莲舟道:“薛兄,恭喜你了。”
  卫莲舟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温和地微笑起来,“薛姑娘瞧着似乎很喜欢那人,你们家怕是好事将近了吧。”他的笑不自觉泛起苦意。
  卫莲舟霎时一顿,静默了良久。
  “鸣玉不会的。”
  他突然低声说。
  也不知是和书生说,还是同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十九朵菟丝花
  ◎……◎
  卫莲舟背影仓皇,简直是落荒而逃。
  他存着心事很想问薛鸣玉,又觉得无从问起。恰好薛鸣玉刚出了门,他不知道她要去哪儿,或许是买什么去了,又或许是去见那个人……
  他不知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泛着不正常的深红色,空气似乎都随之焦灼起来,沉闷得仿佛随时要下一场大雨,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几番斟酌下终于决定出去找薛鸣玉。
  溪桥镇那么小,从前他只觉得用不了几个时辰便能将大半个镇子绕一遍,但此时他徘徊在岔路口时,又忽然觉得溪桥镇其实很大,有太多的路弯弯折折。
  却没有一条路可以清晰分明地、笔直地指向薛鸣玉。
  卫莲舟遽然意识到他对她其实了解的很少,甚至不如她小时候。
  他在一条空荡荡的路前陷入了静默与彷徨。
  四周渐渐漫起一阵血红色的雾,只是他方才总是在出神,以至于再抬头时才骤然察觉原先开阔的景象此刻已茫茫不见。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微弱的呼救声,像是从前面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
  卫莲舟循声追过去,才发现原来是那个书生跌坐在了墙根。
  他见卫莲舟来了,当即庆幸不已地歇了一口气,“薛兄,你来得正巧。我被这红雾迷了眼,一时不察竟把脚崴了。还请你扶我一把。”
  卫莲舟正要上前,却在靠近的刹那隐约感知到模糊的妖气。
  他脚步一顿。
  书生却还在催促他:“薛兄?可是有何不便之处?”
  他指尖微动,霎时间有一股猩红妖冶的火光流过,不过只是一闪而过,是以不曾引起书生的注意。卫莲舟注视着书生慢慢笑了一下,“就来。”
  他似乎信了,正要上前搭救,那书生却在他凑近的一瞬突然暴起,五指成爪,几乎直冲他心口而去。然而,须臾之间却有另一只手比他还快。
  来人自背后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仿佛要捏碎他的腕骨。与此同时,一把冰冷锐利的袖刀陡然抹了他脖子。
  毫不犹豫地。
  刹那间,那截雪白的颈子便断作两截,深可见骨。凄艳的血红得发黑,随着刀刃霎时喷涌而出。这刀划开他的脖子,就像切开一块豆腐,如此轻易。
  书生蓦地顿住了。
  可他竟没有死。
  他的头慢慢向后仰,几乎沿着那道血线对折。他望着眼前人模糊地笑了一下,又突然怨恨地流下两行血泪,哀泣道:“好痛啊,好痛啊。”
  他的利爪又变作了原先洁白的手,而后努力向后面伸去,想要摸她的脸,“薛姑娘,你怎么这样心狠?你对我太坏了,真是太坏了。”
  书生痛得直瞧着她哭。
  然后哭着哭着那截断了的脖颈倏然弹向她,一张嘴霍然裂开,直延伸至耳根后。那张血盆大口当即就要包住她的头颅,将她吞吃入腹。
  卫莲舟:“刺他的后心。”
  薛鸣玉向后退了一步。
  她攥紧了手中的刀。
  ……
  薛鸣玉在外面突然遇到一个人,是住在附近的一张熟面孔。他看见她当即招呼她过去,说有个自称是她友人的年轻男人来找她,如今人就在前面。
  这大概只是什么托辞,她自然是没有朋友的。
  可她还是去了,她实在好奇是什么人来寻她,结果万万没想到竟是那位被她当胸射了一箭的陆大人。他仍旧穿着那件宝蓝的衣衫,只是不见血迹,干净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他远远立在一片矮墙下,含着轻柔的笑。
  于是薛鸣玉又觉得此人绝非那个眼高于顶的陆大人,必然是旁人假冒谎称的。她仔细端详了那副神情,越瞧越觉着实在再熟悉不过。
  她不禁笑了一下,走过去道:“柳大人忽然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柳寒霄听了她的称呼不觉挑眉,而后粲然一笑,“看来我让你记忆尤深,即便乔装至此,也不能瞒过你的眼睛。”
  他对她如今与人寒暄愈发从容熟稔而略微吃惊,不过转念一想,有卫莲舟那样一个人在她身边日日熏陶着,便是根木头,也要点出几分通人气的性灵来。
  是以不曾表露出讶然来,只道:“我奉命去干一件差事,碰巧路过此地,便想着来与你见上一面。”但先前他是来过襄州的,叫人认出来传出去总是不好,这才随手变作陆植的模样。
  薛鸣玉:“你要见我?因为卫莲舟?”
  柳寒霄意味深长一笑,不答反问:“姑娘可还记得那日我在桐州将卫莲舟送还给你时说的一句话?”
  这是自然。
  当时薛鸣玉正对他们抓了他,又放过他十分不解,以为是个圈套,不肯轻信他们。
  结果柳寒霄却说:“圣上要他身上的一样东西,但如今看来还不到时候。与其彼此僵持着,毫无进展,不如先请你们带他回去。”
  倘若薛鸣玉真是为着薛鸣川而来,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应下这桩后患无穷又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救了他,他却做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她再要带他回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偏偏她不是。
  她是为了自己而来。
  她对卫莲舟并非一无所知,是以柳寒霄一开口她便顺势想到了肉莲骨。
  想来也是,那圣上再如何圣贤,再如何高居人上,也不过同她一样,是个凡人。想要长生不老、得道升仙,更想把这天下之主的宝座占稳了,实在理所当然。
  可即便是做皇帝的想要,也绝没有逼她相让的道理。
  不如干脆照他说的做,到那时再想法子乘他们的东风,夺他们的珍宝。
  薛鸣玉当时想道。
  这会儿经了柳寒霄的提醒,她很快想起来缘故,却只道:“你要拿走他的什么东西?”
  柳寒霄闻言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匣子递予她,“我说了,还不到时候。所以今日前来也不过是送一样东西。姑娘打开瞧瞧。”
  薛鸣玉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笑如春风,不像是要立即发难的模样,这才小心谨慎地推开,而后对着里头一只肥硕的马蜂一般的虫子吃了一惊。
  “这是金翼使,以人血为食,见肉骨便钻,有剧毒,却不会致人死地,只会令被寄生者神魂错乱,以致产生幻觉。曾有受其害者,青天白日之下指日为月,见其弟小憩于床榻之上,却误以为豺狼,因而痛下杀手,终致骨肉分离。”
  “你拿着它,再伺机使它钻入卫莲舟的心口,时日一久,他定会催生心魔。”
  他果然是要逼出传闻中的金莲。
  薛鸣玉把匣子重新盖上,不快道,“好好的,我做甚么要背弃他,却反过来帮你?何况他若是真有了心魔,哪日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发疯也把我当成个豺狼虎豹,失手杀了该如何?”
  柳寒霄大笑,“他这样的人,纵使疯魔了也绝不会误杀一个好人。你大可放心。”
  “金翼使只会勾出人心底最大的恐惧和恶念,越怕什么,越会见到什么;越渴望什么,越会无意识做什么。”他说着说着转而叹息一声,苦恼地蹙起眉头,“这样腌臜的手段我本是不想用的,可谁叫他不配合呢?”
  “要是他在桐州便……”他的话戛然而止,又道,“那我也无需费上这许多功夫了。”
  “至于你为何要帮我……”柳寒霄停顿了一隙,突然将手握拳举在她面前,然后慢慢松了开来。
  一枚玉佩穿了线自他掌心垂落。
  而这玉佩正面刻着姓氏,反面刻着名字,拼起来赫然是薛鸣玉三字。她注视着这枚玉佩,渐渐收敛了神情,语气直白而生冷:“你从哪儿得来的?”
  柳寒霄微微地笑了,“你或许听说过南岳真人?”
  薛鸣玉漠然道:“你错了,我不认得什么真人。”
  他不恼,继续笑吟吟道:“那你一定认得屠善。”
  屠善。
  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起,久到她都要忘记了。可没成想竟然还能从一个修士口中听到。薛鸣玉几乎是心平气和地问:“姑姑她老人家竟还活着吗?”
  “真人可是圣上如今最为倚重之人。”
  柳寒霄往前走了一步,抓住她的手将玉佩连同那根红线团起来搁在她掌心,而后望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倘若我告诉你,要杀卫莲舟的是你这位姑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