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195节
  被带进乾清宫时,皇帝将将转醒,正斜靠在靠背上,强撑虚弱的病体,在太子的协助下,处理几项重要票拟。
  殿外突然变了天,风雨大作,北风尖锐的呼啸,拍打着大殿的门窗,发出令人心悸的“哐哐”声。
  吴公公令人去太医学把沈姑娘找来。
  值守的太医对他说:“陛下从昨晚开始吃不进任何东西,连水都不想喝了。”
  在这时的医生看来,只出不进,就是不预的先兆了。
  “这敢情好,连禁食禁水都省了。”
  平安的话令太医一脸疑惑。
  吴公公疾趋到御榻前,小声对皇帝说:“陛下,您看谁来了?”
  皇帝抬起半阖的双目,半晌才看清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纳罕地问:“你不是在贡院考试吗?”
  平安给皇帝行了个礼,然后默默从荷包里拿出那条乌木念珠,双手捧着,对皇帝说:“臣有一件比考试更重要的事。”
  皇帝见他拿出了念珠,费力开口:“你又有家里人遇到了麻烦?”
  “是。”平安道。
  “去找罗纶,他会帮你。”皇帝道。
  平安摇头道:“臣这位‘家人’的事,只有陛下能帮。”
  皇帝这才好奇地问:“是谁啊,出什么事了?”
  “是陛下。”
  平安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陷入一片寂静,太子红着眼眶,无声地叹了口气。
  平安接着道:“自臣七岁那年,在翰林院见到陛下,陛下待臣就像子侄晚辈,信任有加、关怀备至,包容臣的胆大妄为,臣心里早将陛下当成了亲近的长辈。
  “何况陛下也说,臣私下与太子常以兄弟相称,太子才十三岁,不能没有父亲,大雍仍未中兴,更不能失去陛下。于公于私,臣都希望陛下能长命百岁!”
  皇帝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答非所问地说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平安,好好辅佐太子。”
  平安便听明白了,原来皇帝不只惧怕手术,更多的是失去了求生的欲望。他贵为九五之尊,一生都在失去,父兄不待见,抚养他的祖母未见最后一面,最重视的长子英年早逝,儿媳怀着孙子一起走了,待他极好的岳家全族覆灭,最放心的小舅子是利欲熏心的变态魔头,曾当做继承人培养的三儿子被亲手赐死,还要长期经受伤痛的折磨……
  他太苦了,活够了,想放弃了。
  平安接着道:“陛下,臣想请问陛下,人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吴公公用软布沾取清水,在皇帝快要干裂的唇边上沾了沾。
  皇帝怅然道:“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
  “陛下,臣斗胆反驳一句,人最珍贵的,应当是当下拥有的。”
  殿内又是一片寂静。
  平安接着道:“太子殿下聪慧善良、有责任心,宁安公主刚为陛下诞下外孙,温阳公主正是调皮可爱的时候,喜欢拔陛下的胡子,淑妃娘娘即将临产,腹中的小皇子或小公主等着见父皇。”
  见皇帝不为所动,平安又从荷包中掏出第二件利器:“陛下可知,宴月楼如今要改做什么?”
  “什么?”
  “养济院和慈幼局。”平安说着,展开一沓稿纸,俸给皇帝。
  吴公公接过来,展示在皇帝眼前,满篇都是歪七扭八、墨迹斑斑的字。
  “这些是慈幼局的孤儿写给陛下的信,他们听说可以搬到更暖和的新屋里,高兴极了。”平安道。
  皇帝闻言,用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接了过来,只见打头第一页写着:“敬爱的皇帝伯伯,我叫阿宝,今年九岁,听闻您生病了,想给您送我们亲手做的柿饼吃,婆婆说病人吃不得柿饼,我们便偷偷把最好的几颗藏在了瓦罐里,您要快快好起来!”
  皇帝又翻了一页,是另一个孩子的信:“……张婆婆说,皇帝伯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让我们有棉袄穿,有饭吃,有书读,我的冻疮已经完全好了,皇帝伯伯一定也会好,给您磕头,祝您万寿无僵。”
  皇帝啼笑皆非,怕是想写“万寿无疆”吧。
  这些年不断拨款给慈幼局和养济院,改善孤贫老幼的生活,这一点皇帝知道,令他惊讶的是:“他们竟然会写字。”
  平安道:“陛下难道忘了,景熙三年京察,罢黜了许多平庸无为的官员,其中罪行较轻的,被陛下发落到军中和京城各县的慈幼局,教授兵丁和孤儿读书,为期六年,表现良好者可以酌情复用。”
  皇帝这才有些印象。
  平安道:“陛下您说过,天子一念之间的差错,都会给百姓带来无尽的灾难,可您从未说过,天子的一念之仁,也会让无数苍生沐浴春温。陛下,他们才是最真实的民情,他们都是您的孩子,您一直在失去,也一直在拥有!”
  少年嗓音清朗,声音不大,就能穿透整间大殿。
  四下响起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守在外间的阁臣和堂官、守在东暖阁的妃嫔,都掉下眼泪。
  平安撩襟跪下,又捧起了念珠:“这串念珠是陛下赏赐,陛下金口玉言,允臣提出合理合法的一切请求。臣今日将它拿出来,恳请陛下相信臣这一次,沈姑娘做过无数次实验,她有九成把握能根除陛下的顽疾,或许会留下一点儿后遗症,最多是不能弯弓搭箭罢了,但是陛下得以保全性命,是天下万民的福祉。”
  平安话音一落,外间的官员不顾太监阻拦,闯进西暖阁,伏地请求:“请陛下以龙体为念,以天下苍生为念!”
  声音绕梁不绝,令人心神振奋。
  殿外的风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殿内一片安静,皇帝阖目微叹终于开口道:“都起来吧,朕答应你们。”
  沈清儿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请皇帝移驾偏殿,那里已被太子全面消杀,布置成手术室。
  皇帝道:“等一下。”
  清儿愣住,还以为他改了主意。
  却听皇帝道:“即刻拟旨,擢升医学生沈清儿为医官,秩正八品,专司太医院外科之事。常言道‘生死有命,’,朕今日托身于刀圭之术,若有不测,任何人不得以朕躬之故,加罪于医官,非但不能加罪,还当加勉,使仁术得以精进传承。”
  “谢陛下体恤。”清儿眼眶微红,她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平安哥哥要如此不遗余力的挽救皇帝的性命。
  “吴用。”皇帝又道:“拿着内廷的腰牌,送平安回贡院考试。”
  “哎?”平安傻了眼。
  “哎什么哎,好好考,别辜负师长们的期望。”皇帝道。
  “但是,按律离开贡院的人员不得再次入场。”平安道。
  殿内的官员都不知道这孩子在抽什么风,平时挺机灵的,天大的恩典还不赶紧接着。
  皇帝费力地瞪他一眼:“你是第一场没考好吧?”
  平安心虚地摇头:“不是不是不是……”
  皇帝躺回靠垫上:“回去吧,若朕命不该绝,再请你去状元楼吃炙羊肉。”
  平安还能说什么,只得谢恩,请皇帝多保重,跟着吴公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乾清宫。
  第187章 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皇帝移驾偏殿,被安置在殿中狭窄的床上,上方吊有数盏宫灯,将手术床照得通亮。
  沈太医从家里匆匆赶来,正在偏殿门口见到了沈清儿。
  “清儿……”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过于担心,沈太医的声音都在发抖。
  “爹,对不起。”沈清儿道。
  “你没有做错事,不用说对不起。”沈太医道:“已经到这一步了,大胆去做便是。”
  沈清儿点点头。
  这时,一名太医院的官员跟着沈清儿往里走,是曾经刁难过她的李院判。
  “李院判留步。”一名中官冷声道。
  李院判负手道:“本官掌管太医学,医学生承应差事,本官须在旁带教。”
  中官道:“沈医官刚刚被陛下特简为侍直医官,不需要带教了。”
  “这样啊……”李院判立刻换了张脸色,语气和缓地问沈清儿道:“既然如此,本官可否进去观摩一二?”
  “不能。”清儿扔下两个字,转身进了偏殿。
  李院判嘴角抽了两下,转身回到廊下,同其他太医一起候着了。
  清儿更换衣裳,洗手消毒,已有三名作为助手的医官等在此处,协助穿好手术服,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这时有一名医官用浸湿乙酉迷的棉布捂住了皇帝的口鼻,使其吸入乙酉迷蒸汽,进入麻醉状态——听上去有些粗暴,但世界上第一场麻醉手术就是这样成功的。
  清儿见皇帝有些紧张,便请他数到十。
  皇帝闭上双眼:“一……”
  就失去了意识。
  清儿点头示意助手开始,用形似柳叶的锋利刀刃化开皇帝的伤口,撑开红肿的皮肉,并未找到病灶,只得再次扩大刀口,果真发现一个小拇指甲大小的窦道,果然从底部发现了一些细小木刺和衣料碎片。
  助手帮她擦净额头的汗。
  清儿瞥一眼沙漏,然后全神贯注,共找到了六片大小不一的异物,将其一一取出摆在盘中,又将窦道及周边的腐肉全部剪除,直至创面渗出鲜红的血珠,然后用大量配好比例的盐水反复冲洗,血色逐渐清白。
  清儿松了一口气,用助手递上的桑皮线开始缝合肌膜和皮层,动作十分麻利,针脚细密如鱼骨,引得另两名年长的助手唏嘘,他们分属金簇科,专司创伤、刀箭伤,行医数十载,缝合的手法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娘。
  “沈医官,你这手法师承何处?”
  “是我母亲家中祖传,用以缝合妇人生产时撕裂的伤口。”沈清儿道。
  “可否不吝赐教?”另一名助手问。
  “可以,以后空暇时来找我。”沈清儿道。
  三人欣然道谢,要不是身上穿着手术服,非得给沈清儿作揖不可。
  将刀口缝合完毕,缠上敷料,清儿将一个装有淡黄色液体的玻璃瓶倒挂在床边高杆上,这是用黄铜升降灯台改成的输液架,插入软管,将空心的针头扎进手背血管中。
  “这是什么?”助手问。
  “输液,输得是稀释的大蒜素。”清儿道。
  三人面面相觑,每个字都认识,合起来就是听不懂啊。
  未等他们理解,沙漏中的沙已经几乎流尽,清儿伏身呼唤:“陛下,陛下!”
  三人紧张地看着呼吸平稳地皇帝。
  清儿又唤了几声,只见皇帝的眼珠动了几下,然后睫毛颤动。
  “陛下,请睁开眼睛。”清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