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191节
  监生们心里暗哂,明明是一整天的考试,这家伙只用半天时间就跑路了,怕是真做不了整篇文章,回家找爹娘哭去了。
  赵祭酒和司业们都去吃饭了,监丞将平安的文章放在案头,等祭酒大人回来阅卷。
  到了下晌,陆陆续续有不少监生答完了卷,将草稿纸和答题纸一并上交,赵祭酒也回来了,往大案后一坐,开始阅卷。
  赵祭酒能做到这个位置,理政能力尚且不论,学问一定是足够的,八股文作为当下取仕的主要方式,凡是翰林出身的官员,都是个中高手。
  因此考官在阅卷时,每份试卷只停留十几息,便对考生的水平了然于胸,不能入眼的,在这时就已经剔除出局了。
  但凡给自己的学生阅卷都有一个通病——容易暴躁。
  还有半数考生没交卷呢,赵祭酒已然烦躁地将试卷翻得哗哗作响:“断章取义、胡乱用典、狗屁不通!”
  遂叫监丞将此人抓回来,不但骂得他狗血喷头,还打了他二十手板。
  此人正是刚刚奚落平安的监生之一,郭琦看着他的惨样,没忍住笑了一声。
  “谁在发笑?!”赵祭酒怒目扫过众人。
  考生们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不敢大声喘气。
  赵祭酒在试卷上写下“不取”二字,便将那监生撵出去了,暴躁的翻过一页,打眼看去,似乎又是一份聱牙诘曲、故作高深的烂作,刚想扔在一边,见是那位五十岁老监生的卷子,鬼使神差地多看了几眼,一看之下竟品出一点意思,再看一遍,竟觉得恢宏大气,字字至理。
  他不禁疑惑,此人这大半辈子到底在蹉跎什么啊?
  遂派人将吴监生也叫回来,好奇地发问:“你有这样的功底,为何还要靠捐监参加乡试?”
  那吴监生道明原委,原来童试时,考官水平有限,想不出多么深刻的题目,又或避免录取“剿袭”之作,便想到了一种叫做“截搭题”的损招——将经典中不相干的句子强行拼接形成题目,牛头马身,冷僻怪异,让考生揣测出题人的用意,强行自圆其说,以难倒考生为能事。
  这种歪风邪气在地方官学盛行多年,也因此出现了许多吴监生这样的倒霉蛋,因缺乏应试技巧,才学得不到施展,潦倒科场数年,只能靠捐监入学。
  跳过童试直接来到科试,考官的水平何止拔高了一筹,题目都是堂堂正正的大题,这也是为什么平安会觉得不偏不难,许多具有真才实学的考生此时才有机会崭露头角。
  赵祭酒心中感叹,果然任何考试制度都有其弊病,野有遗贤,代代如是。
  遂在吴监生的试卷上写了个“取”字,语重心长地叮嘱他要好好准备乡试。
  吴监生红着眼眶,一揖到底,谢过祭酒举荐之恩。
  赵祭酒欣慰地点点头,又批阅了二三十份试卷,即便是录取的几篇,也觉得有些勉强,眼下看来,这一批监生乡试堪忧……身为他们的祭酒,老赵很头疼。
  正在这时,被试卷折磨的几乎失去耐心的赵祭酒,看到一篇令他耳目一新的文章。
  无矫揉之态,无繁复之辞,内容翔实,引典得当,雅正清新——一种从未被八股文荼毒过的清新。
  如果说以往名家作八股是在“戴着镣铐跳舞”,这篇文章却几乎不见被格律束缚的呆板,字里行间跳跃着几要破纸而出的灵气。
  “嘶——”赵祭酒倒吸了一口气,但他没有任何犹豫,便在章尾写了个大大的“取”字。
  重看一遍,在答题纸上圈点几处,觉得细节上还稍有欠缺,未能完全做到正反虚实深浅相间,想来是应试经验不足的缘故。
  “去把陈平安叫来,本官有话要叮嘱他。”他说。
  监丞小声道:“叫不来了,他临走时说要去东宫蹭饭。”
  去东宫……干嘛?
  赵祭酒嘴角抽了抽,心中默叹,吴仲芳、陈平安,希望你二人在乡试时遇到一位慧眼如炬的房师。
  ……
  次日,国子监科试放榜,陈平安的名字位居第二,榜首竟是年过五旬的吴监生,而众望所归、年年岁考都是第一的率性堂贡生王纶却被落到了第三,原本很有希望通过科试的两人,却因为名额有限被挤出榜外,失去了乡试资格。
  告示墙下,监生们议论纷纷。
  这一老一少,一个潦倒半生、须发花白仍是童生,另一个目光清澈、上个月还做不出整篇文章,这二人位居前二,没有内幕鬼都不信!
  鬼都不信!
  榜下监生越聚越多,人一多,总有出头鸟,挑唆大家一起去敬一亭讨个说法。
  ……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早年间在监中闹事是要被砍头的。国朝优待士子,就养出了这些个眼高手低的混账!”
  暴躁老赵听闻监生们聚在门外要说法,气得摔了一盏茶杯。
  “大人,监生聚众闹事可大可小,曾有位祭酒因此被降职调任,毕竟这陈平安是大人破例准许参加科试的,大人还是耐下心来向他们解释几句吧。”两位司业一齐劝道。
  赵祭酒好半晌才压下火气,令人去陈家把陈平安找来。
  敬一亭轩敞的庭院之中,聚集了上百名监生,正在乱哄哄地吵架。
  郭琦站在人群中央,一派舌战群儒的架势,据理力争道:“陈部堂只是个兵部侍郎,若是祭酒大人营私,也该先取我这个吏部尚书的儿子才对。”
  有人说,这只能证明郭尚书高风亮节,无法推导出陈平安和吴监生是凭真才实学考中的,更何况陈平安跟太子有过命的交情,岂是一个尚书之子的分量可比。
  郭琦气得面红耳赤,扬言要找人弄他!
  “祭酒大人出来了!”
  正在闹事的众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刚刚带头挑事的监生也成了扎嘴葫芦,没了声音。
  “说啊,怎么不接着说了?”赵祭酒脸黑得像锅底。
  这时一个被黜落的监生站出来,小声说道:“我等只是想知道,若说吴师兄此前运气不佳也就算了,为什么陈平安连文章不能成篇,却可以考中第二?”
  赵祭酒反问:“谁说他不能成篇?”
  “他自己说的。”
  “他让你跳河你跳不跳?”赵祭酒反问。
  “我……”
  赵祭酒冷哼一声,令人将吴监生和陈平安的文章张贴出来。
  “那个谁,你过来念!”赵祭酒道。
  “那个谁”正是他刚刚在考场上斥骂责罚的监生,文章写得狗屁不通,带头挑唆闹事声音最大,以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去,其实监丞早将这几个人的名字记下来了。
  此人站出来,硬着头皮念完了四篇文章,众人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已有部分监生打起了退堂鼓。
  读书读到这个份上,即便写不出好文章,鉴赏能力总还是有的。
  这时又有一人站出来:“大人在科试之前特意见过陈平安。”
  言下之意,赵祭酒有泄露考题之嫌。
  赵祭酒一股怒火窜上来,极想把此人揪出来扔到绳愆厅好好收拾一顿,但是不行,因为此人是徐谟徐阁老的长孙徐锡亮。
  早闻徐阁老“赖账阁老”的称号来源于陈平安,作为深受祖父看重的好大孙,在这种时候捅刀子也不稀奇,甚至带头挑事的监生,也有可能是他授意的。
  赵祭酒正有些为难,有人说了句:“陈平安来了!”
  便见一个少年排众而出,努力压制着目光中的兴奋和新奇,先给祭酒大人行了个礼。
  平安今天懒得出门,只派冬青过来帮他看榜,原本在家里研究押题呢,听说国子监有瓜,还是关于自己的瓜,快马加鞭就赶来了。
  赵祭酒正色道:“你来的正好,对于你的这篇文章,徐锡亮存有疑虑。”
  徐锡亮毫不畏怯,将刚刚的疑问又说了一遍:“科试之前,陈监生为什么单独去见赵祭酒?”
  平安上下打量着他:“你叫徐锡亮?”
  “正是。”徐锡亮昂首看着他。
  平安似笑非笑道:“国子监也是官署,你得对我行礼,称大人。”
  第183章 愿赌服输吧。
  “你……”徐锡亮冷着脸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想知道,但你长得跟你祖父实在太像了。”平安道。
  徐锡亮倨傲道:“知道还敢这般嚣张,我的礼你受得起吗?”
  吕阁老是老来子,双亲已经近百岁了,迟早是要回去丁忧的,在徐锡亮眼里,他祖父几乎已经是首辅了。
  平安道:“《会典》说我受得起,我便受得起,你不守规矩,我就参你祖父一本治家无方,反正你祖父被参也不是第一次了!”
  徐锡亮脸上转作青白之色。
  两人相互对峙,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满院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了。
  最终,徐锡亮败下阵来,极其敷衍地拱了拱手,闷声道:“陈大人。”
  “哎!好后生!”平安朗声道。
  监生们窸窸窣窣地开始窃笑,赵祭酒掩口干咳一声,旋即又恢复了一脸肃容。
  徐锡亮比平安大了整整十岁,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在考前单独见祭酒大人?”
  “自然是谈论公事。”平安道
  “你有什么公事可谈?”徐锡亮问。
  平安眉毛一挑:“你算哪根葱?我有什么公事,需要向你汇报?”
  “我算……我……我只知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你考前单独见主考,怎么证明自己没有舞弊?”徐锡亮反问。
  平安不温不火地回答:“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证明?倒是你,说我与祭酒大人营私舞弊,有何凭证?”
  “是你上个月自称不会写八股文,许多人都听见了。”徐锡亮道。
  平安道:“八股文需要学很久吗?不就是六段八个排偶句,随便填一填吗?我大师祖说了,八股是表,学识才是里,只有你这种脑子不灵光还不肯下苦功的半瓶醋,才需要积年累月地研究格律。”
  “你敢骂我?!”
  “骂得就是你。”
  “好了好了别吵了!”赵祭酒眼见日头高悬,两人吵个没完没了,便对徐锡亮道:“徐监生既然说本官有营私之嫌,不如这样,本官为你二人加试一场,尔可愿意?”
  徐锡亮道:“加试可以,但学生又没有嫌疑,且已通过了科试,为什么要让学生一起考?”
  赵祭酒冷声道:“你乃本次考试的孙山,正好做个对比,若陈平安连你都考不过,本官可以当场将他黜落,并上本请罪。”
  徐锡亮感觉被捅了一刀,还捅得很有道理。
  他咽下这口气,权衡了片刻,回答道:“学生愿意。”
  赵祭酒又看向平安:“你呢?”